曾文正公文集卷一(第14/17页)

析楠作桷蒿作梁,大小易位今古伤。有嘉一尉仁且强,皓首卑栖不得骧。身之乖时逻厥子,慎终卜臧魂藏此。我最其行垂孔轨,万千亿年无坏毁。

纪氏嘉言序

士之修德砥行,求安于心而已。无欲而为善,无畏而不为不善者,此圣贤之徒中有所得而不惑者也。自中智以下,不自能完其姓之分,大抵不劝不趋,不惩不改。圣人者,因而导之以祸福之故,如此则吉,不如此则凶咎。使贤者由勉以几安,愚者惧罚而寡罪。故易称余庆、余殃,书戒惠,逆影响。先王所以利民,其术至巳。自秦氏以力征得天下,踵其后者,率小役大,弱饲强。强横之气充塞,而圣哲与奸宄同流转于气数之中,或且理不胜气。善者不必福,而不善者不必抵于祸。于是浮屠氏者,乃乘其间而为轮回因果之说。其说,虽积恶之人,立悔则有莫大之善。其不悛者,虽死而有莫酷之刑。民乐忏悔之易,而痛其不经见之惨虐,故惧而改行十四五焉。今夫水无不下也,而趵突泉激而上升;火无不然也,而盐井遇物不焚,烛至则灭,彼其变也。戾气感而祥降,顺气感而灾生,亦其变也。君子之言福善祸淫,犹称水下火然也,道其常者而已。常者既立,虽有百变,不足以穷吾之说,是故从乎天下之通理言之,则吾儒之言不敝而浮屠为妄;从乎后世之事变、人心言之,则浮屠警世之功与吾儒略同,亦未可厚贬而概以不然屏之者也。

河间纪文达公博览强识,百家之书靡不辨其原而究其归。所著《阅微草堂笔记》五种,考献征文,搜神志怪,众态毕具。其大指归于劝善惩恶,崇中国圣人流传之至论,亦不废佛氏之说。取愚民易入者,委曲剖晰,以耸其听。海以内几家置一编矣。宛平徐春泉大令好之尤笃,择其弥精而足以警世者,别录一帙,名曰《纪氏嘉言》。其无关于劝惩者,则皆阑而不入。梓人毕役,以授国藩读焉。世风日漓,无欲而为善,无畏而不为不善者,不可得已。苟有术焉,可以驱民于醇朴而稍遏其无等之欲,岂非士大夫有世教之责者事哉?今余盗食天禄,曾不能丝毫补救于斯世斯民,观徐君之汲汲于此,其使余增愧也。

金殿珊先生六十寿序

往余读韩退之《符读书城南》诗,私怪彼不以圣贤之道教子,而诱之以公卿禄位,何其陋也!既伏思之,古今之所以设科取士,何为也哉?岂不欲得明先王忠孝之道而力行之者,与之共天位乎?道莫备于群经,故汉唐重明经之选。而明及我朝,皆以经义试士,操其文以券其行,庶几忠孝之彦之或出乎此。是上之人法固未尝不良,而意固未尝不美。即为人父母者,冀其子以文行上达于朝廷,斯亦天理人情之至。然则退之之志,其亦未可深讥矣。

世衰而俗敝,应举者不揆君公求士之本义,苟以猎取浮荣。少壮而违父母之养,穷老而不归,眈耽于王畿势要之场。未仕则发愤忘家,既仕则迎妻子与共安乐,而父母以衰晚之年与子妇幼孙旷隔,音书阔疏,享封诰之虚名,受枯寂寒饥之实祸,虽疾病厄苦,不忍告闻,以恐其子。而为子者冥然不以介怀,方借口于赵苞贼母、温峤绝裾之义。夫彼既恝弃其亲,尚何有于君国?本先拨矣,国家亦安贵此丧失良知之人,而岁举数千百辈以靡无穷之禄糈哉?故吾尝曰:“朝廷以忠孝求士未为失,而士之应之大相悖也。父母以仕宦望子未为失,而子之于亲大相悖也。噫!此岂细故也哉!”

吾乡金殿珊先生官翰林十载,宦况绝迫隘,力贫节用,岁寄少资以佐甘旨。既奉父讳,哀毁灭性。服阕矣,依母徐太恭人,不复欲仕。久之,嗣君可亭侍讲举于乡,徐太恭人强先生携子北上,乃襆被独行,留贤配杨恭人养姑维谨。道光戊戌,可亭以第二人及第。先生曰:“儿辈幸有立,吾亲老矣。”即告养归,与其弟承欢左右,晷刻不离。於戏!先生其可谓无负朝廷之求,无忝父母之所期者矣。岁丁未,为先生六十寿辰。先岁,可亭以陕甘学使任满受代,乃书告国藩曰;“仆将以瓜代之际,乞假省亲,幸蒙天子锡类之恩,得捧诰轴归献堂上。吾父母诞辰洗爵上寿,子若叙述吾意,使吾亲欢娱而尽釂,贶莫大焉。”又别纸述先生官侍御,直声震世。家居训课生徒,周恤族党。恭人歉岁购婢赈穷,丰岁择配遣之诸善行甚悉。余都不具论,独著其拳拳爱亲之意,俾可亭守此而不失;使吾乡后进应举之士,知舍此则悖乎朝廷之本义,虽得之不足为荣,庶以救末俗之偷。而国藩守官八年,不克归侍晨昏,又以志余之抱惭,而不能自克也。先生及恭人闻之,倘肯为尽一觞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