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茫荡酒庄(第3/4页)

童宫咬着牙,猛一下朝前挪出身子,他大喘着气,感觉到后背有什么东西在流,不像是溅在身上的酒,他反手摸了一下,湿湿的,有点黏,把手送到鼻前一嗅——血,是血,的确是血……他确认无误地想。

眼前仍是一片黑暗,什么也不见。他坐在满是酒液的地面上,闭上了眼睛。少顷,睁眼再看,这才看到朦朦胧胧的一点暗影,这是由于头顶那块活动板的缝隙间漏进一丝微乎其微的光。凭着这点微乎其微的光,他能看到眼前的黑暗并非完全漆黑一片。他摸索着,挪动身子,面朝刚才使他后背剧痛的一面,看到眼前是一片深浅不一的条状的黑,像有一个铁栅门。他用手去触摸,就碰到了扎手的铁刺。他明白了自己的后背刚才就是扎在这些铁刺上。但又觉得奇怪,这是一种怎样的铁刺呢?以往既未见过,也未触摸过,形如锯齿,又不像锯齿。顺那尖刺,他小心摸索着,仔细再看,将触觉与视觉相加起来,他断定眼前确实是一个特制的铁栅门。这条状的深黑正是铁栅,较深黑略宽些的是铁栅,条状浅黑是虚空。这铁栅并非圆形,而是三角形的,三面都打成相当锋利的锯齿形尖刺。他摸索着立起身,发现这特制的铁刺栅门不足一人高。再上,都是坚硬的,凸凹不平的岩石。

他又转向身后摸索,身后是个圆不圆、方不方的所在,一片浓黑,也都是坚硬而凹凸不平的岩石,整个洞窟大小约如一个卧牛之地。他重又转回身子,面向铁栅门。

“有这栅门,在看不见的栅门外,想必就有一条洞路可通地面……有这栅门,想必也是可以开的。”他想。

他继续摸索着,果然摸着了一圈墨黑、冰凉的铁索,顺那铁索,把手小心地从铁齿之间伸出去,果然又摸到一把牛头大锁,像是铜的。这仿佛给了他一线生的希望。他于是运足力气去挣那铁链和铜锁,可是费尽功夫,一双手在铁齿之间磨锉得鲜血淋漓,那粗大结实的锁链只纹丝不动。他于是从鞋履间拔出一把短刀。这把短刀他平日一直带在身上,今日他本欲用这把短刀去结束田榉性命的,不料自己倒先落到这个境地。现在他得设法用这刀使自己脱离这个境地。可是这把短刀有何用呢?切、割、砍、刺均毫无意义。

“撬!”他想。

他只能试着用它来撬。把短刀插进了铁链之间的当儿,他曾想过短刀会断,可是没有别的法子,他咬紧牙,猛一发劲,只听得嘣一声脆响,短刀果然齐柄儿断了。

随着那一声脆响,刀身落在地面,他的心随之一沉。但他还是很快蹲下身去,找到了那把断刀。执着它,又开始摸寻铁栅门四周,想寻找一处是否可以撬挖的岩石。然而,他很快发现,没有可能。四面都是坚硬连片的巨岩。

这一来,他不能不感到事情的严重了。在这个不过卧牛之地般大小的洞窟中,如果不能出这栅门,他就有如笼中困兽。

死,他想到了死,想到他将被人杀死。也许,在眼前那看不清的栅门之外,很快就会出现灯火,很快就会传来人走来的脚步声,他的仇人很快会出现在他的面前,就像他原打算要面对面痛快杀死仇人那样,来到这栅门外,轻而易举、痛快地把他杀死。

他童宫似乎并不怕死。宋芪姑娘已经死了,她才二十四岁,毫不踌躇,死得壮烈,胜过须眉!他童宫似乎也没什么可后悔的。他早认定,这条命,那年若不是遇到宋慈,早就随父亲、兄嫂一道去作了古。如今又过二十年,他觉得这一辈子还是过得很快意。虽遭大劫难,却没苟且生。痛痛快快地做人,痛痛快快地做事,他都做得光明磊落。只是想到未能亲手杀死仇人,有些遗憾。不过,他完全相信,他的仇人田榉是断断乎逃不脱法网的。他童宫的突然不见,很快就会被宋慈大人发现,而凭着大人的超人才智,大人很快就会找到这儿来的,那时大人会以另一种方式替他、替他的兄嫂、替宋芪姑娘报仇。总之这仇一定可以得报!如此他童宫也大可以放心地死!

背上仍火辣辣的痛,兴许血还在流,他已不去理会了。地面是一片冰凉的潮湿,四周是一片死一般的安静。不知什么地方落下来一滴岩露,相隔一息又落下第二滴、第三滴……那清脆的溅声忽然使童宫产生一个欲望,他想找到那一滴水,他感到唇舌之间异常的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