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篇:留连,批风抹月四十年叶盛兰往事(第19/23页)
什么才是自己?
1956年,他参加了第五届世界青年联欢节。为减少语言障碍,剧院更多地排练了武打戏和舞蹈戏。毛泽东、周恩来看了演出后,勉励他们说:“要以最完美的艺术为祖国争光。”
他们先去波兰、莫斯科,后又去北欧五国。就像惊叹中国京剧何以能用虚拟动作表现行船和水浪一样,瑞典皇家剧院总导演也惊讶叶盛兰何以能用很低的收入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回国时,大使馆的同志们热情欢送。他们说:“你们用艺术帮助我们取得了许多用通常的外交手段难以达到的良好效果。”
原来今天的艺术,不再是过去的玩意儿,而是国家的宣传工具了。
【右派窝子】
“好花不常开,好景不常在。”1957年,在我母亲(李健生)的动员下,叶盛长参加了中国农工民主党。春季,他回应号召积极参加大鸣大放,义不容辞地帮助中共整风。动机单纯、热情高涨。常陪着张伯驹参加各种类型的座谈会、鸣放会,并在会上畅抒己见。他又一次感到做一个新型的文艺战士的光荣和自豪。但这次的政治行动却给他带来了灭顶之灾。一夜之间,他被清除出革命队伍,沦为“反党反人民反社会主义的资产阶级右派分子。”不仅他是,四哥是,三哥也是个内定中右。好端端的梨园世家,一下子变成了右派窝子。
【啥叫“教养”?】
到了1958年,在战战兢兢的日子里,他终于熬到了接受处分的那一天。领导依据政策,给叶盛长的处分是“保留公职,劳动教养”。啥叫“教养”?他这辈子没听说过有这样的一种处分?从前只知是父母教养,现在才晓得还有党“教养”。但二者都是“直见性命”。
遥望将来,“一半儿云遮,一半儿烟霾。”叶盛长饱含着恐惧、凄惶、抛下一家妻儿老小,离开了生他养他的北京城,踏上这条“改过自新”的“教养”之路。被押送到三百里以外的茶淀。那里有个由北京市公安局管辖、专门改造犯人和劳教人员的清河农场。据说之所以取名为“清河”,是包含着让犯罪分子在这条清水河里把身上污垢洗净的寓意。他睁大了眼睛,四周却是一片黑暗——一种没有开始、也没有结尾的黑暗。自己已坠入了深渊,而且没有一根绳索能拉他走出这个黑暗了。
听说在清河的日子是每天挖土方、抬大筐,完不成定额要挨整。叶盛长37岁,正是年富力强,自幼还有练就的武功底子,可这样的活儿,从来没干过,自己行吗?挺得住吗?
【继续唱戏】
没承想,大队人马到了清河农场,唯独把他一人用小吉普车送到农场场部附近的一处整洁的长形院落。一进门,叶盛长便听到了熟悉的锣鼓声、胡琴声和吊嗓子声,还有人在练功。这是剧团吗?他还真个猜对了。这儿正是剧团,它的全称是“清河农场文教队业余京剧团”。说是业余,其实是全脱产的专业剧团。于是,他没有干任何农活,在这里继续唱戏了。
他的幸运,并非源于政策,而是遇到了一个戏迷。这个戏迷就是清河农场负责人、北京市公安局五处的梁处长。此人比较开明,又喜京剧,便一手创办了这么个剧团。他把叶盛长叫到家里,拿出好烟好茶招待。说:“你是梨园世家,来了正好有用武之地。我希望你多出点子,多卖力气,把这个剧团的水平搞上去。你今后工作和生活上有什么问题困难,不必顾虑,可以直接找我。”
剧团的政治指导员也对他说:“我们考虑到你的专业,没有把你放到劳动单位去,而仍然让你干你的专业。这是党和政府对你的关怀和照顾。希望你在彻底改造反动世界观的同时,为剧团做贡献。我们相信你是有这个能力的。”
叶盛长很受感动,当即表示:“请放心,我一定努力干,以赎清我对党和人民犯下的罪过。”
在那样一个环境,却遇到这样的好人,叶盛长曾对我母亲说:能在劳教农场继续唱戏,实在是不幸中的大幸。其实,这个大幸也是自己得来的——因为他是叶盛长。
中国历朝革命皆必有歌舞,戏曲又是以歌舞演故事,所以,他的“大幸”也不完全在于遇到一个戏迷型的劳教干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