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篇:细雨连芳草,都被他带将春去了程砚秋往事(第14/21页)
一九四○年四月《锁麟囊》在上海黄金大戏院首演,雅致独特的声腔艺术,人人可体味而又体味不尽的世态炎凉,带着几分温暖惆怅,一下子抓住上海观众的心。舞台上站着的名丑刘斌昆,听着听着差点儿把自己的台词都忘了。连演十场,十场皆满。到了第十一天,改演《玉堂春》,可观众不答应。再演《锁麟囊》的时候,就出现了程砚秋领唱,大家合唱的动人情景。可是到了1949年以后,这个戏一直就未能获得审查通过。一九五五年四、五月间,《戏剧报》在《反对黄色戏曲和下流表演》大标题下,提到了《锁麟囊》,说它是“宣扬缓和阶级矛盾及向地主‘报恩’的反动思想的剧本,程砚秋先生已经暂停上演”。
一九五五年,在完成《梅兰芳舞台艺术》电影的摄制工作以后,周恩来提议为程砚秋也拍摄一部舞台艺术片。周恩来要求剧目的选择应能通过一个剧目来概括程砚秋的多方面艺术成就。程砚秋首先提出自己最理想的戏,也是自己最喜欢的戏就是《锁麟囊》。但上边毫不退让,坚持认为它是个宣扬“阶级调和论”的戏,连修改的可能性也不存在。大概是周恩来做了思想工作,程砚秋只好妥协了,选择了以祈祷和平反对战争为主题的《荒山泪》。时代不容许个人权利的存在,也不承认艺术审美的独立性,他只好沉默了。1958年3月,在他疾病缠身、去世的前两天,中国戏曲研究院的党支部书记(罗合如)到病房探视,极其衰弱的程砚秋又动情地提到了《锁麟囊》,面对着满脸的病容和满心的恳切,咱们的书记一点没客气,斩钉截铁道:“《锁麟囊》这出戏是不能再唱了。”如此慰问无异于催命。一出《锁麟囊》于程砚秋而言,犹如一场梦。这梦何其长也。翳影不去,人的命就熬不过梦了。程砚秋一直惦记着《锁麟囊》,可至死也没准许他再演《锁麟囊》。这个文化经历从另一个角度告诉我们:程砚秋既是个新人物,又是个旧人物。他的存在就代表着一种历史的悲哀,这也使他承受幸与不幸的双重命运,并走完旅途。
【她确是一个知音】
1956年11月,程砚秋作为全国人大代表团成员出访苏联、捷克、罗马尼亚、匈牙利、保加利亚等国。团长是彭真,李济深、程潜和我的父亲是副团长。11月27日这一天,代表团上午访问苏联科学院,下午参观一家规模很大的纺织厂。晚八点进餐的时候,大家即兴讲话。父亲讲话时,引用了一句唐诗:“劝君更进一杯酒,西出阳关无故人。”程砚秋插话,说:“应改为:西出阳关尽故人。”
两月后,即1957年1月,代表团回国再次途经莫斯科。18日这一天,在苏联养病的毛泽东夫人要约见程砚秋。结果,他从一点等到五点多,却始终没见江青的人影儿。翌日上午十时,他和彭真夫人一起看望了毛夫人。江青对程砚秋说:“你的表演有三绝,一唱二做三水袖。”接着,又讲了许多戏剧故事。他很兴奋,说:江青确是一个知音。这里,程砚秋说的是实话。政治上江青是罪犯,艺术上江青是个内行,比现在的许多宣传部长懂艺术。
回国以后,父亲请梅兰芳、程砚秋和另外几个全国人大代表团成员到家里做客。我躲在大客厅的玻璃屏风后面,目不转睛地看着梅与程。也许因为梅兰芳和父亲比较熟悉,也不止一次到我家,所以比较随便,有说有笑的。而程砚秋斯文内敛,几乎就不怎么开口,给人很深沉的印象。梅、程俩人都那么美,又美得那么不同。
【夏日最后的玫瑰】
有段时间,程砚秋的演出较少,便常到吴祖光住所栖凤楼大院来。一来就上楼找音乐家盛家伦,希望盛家伦在音乐上多帮助他。后来,盛家伦对吴祖光说:“程砚秋了不起!他的音乐知识丰富,什么都知道,而且能吸收。”
有一次,盛家伦问他:“你能不能把西洋音乐吸收到唱腔里去?”
程砚秋答:“我试试看。”
盛家伦用口哨吹了一首英国民歌《夏日最后的玫瑰》,程砚秋想了一会儿,随口唱出。旋律里加入了英国民歌,可仍是京剧。程砚秋就有这个本事,让盛家伦佩服得五体投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