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篇:一阵风,留下了千古绝唱马连良往事(第6/24页)

应该说,马连良对大烟的人间至乐与至痛的同一性,是深有体会的。1942年,伪“满洲国”成立十周年,伪总理大臣特请伪华北政务委员会派遣演艺界前往祝贺。开出的条件,除了包银,还有烟土。当时北平的烟土不好买,马连良为此而动心,也为此而前往。抗战胜利后,1946年有人检举这事,遂以汉奸罪坐了班房。后经回教协会理事长白崇禧的斡旋,1947年才脱了干系。人出来了,家却负了债。

马连良的东北演出,在官府眼中是个案子。但在梨园行和一般人看来,就是“谁当皇上,都得听戏”的事儿,与政治无涉。比如:溥仪大婚三天堂会,京中名角齐集。抗战胜利,梅、程曾到南京给蒋介石演出,艺人们也都没觉得这是什么政治行为。同仁为了安慰出狱的马连良,在长安大戏院唱了一场合作戏《龙凤呈祥》。马连良的前乔玄、后鲁肃,程砚秋的孙尚香,金少山的张飞,李少春的后赵云。演刘备的谭富英,从第一场的“过江”一直唱到后面的“回荆州”,卯足了气力,一句一个好。江湖规则,朋友义气,给马连良以万分的感动和一生的感激。

马连良这一趟的“伪满”演出,一直被上边视为“污点”。但为了政治需要,所谓的“污点”有时也是可以拿来利用的。比如,1961年的国庆,全国政协举办的欢迎华侨、港澳同胞归国观光酒会上,官方特地安排溥仪和马连良坐在一起。这一景观,顿时吸引了一批又一批的记者和一批又一批的华侨。后来,父亲看到他们拍的一张照片,不禁摇头叹息,道:“亦荣亦辱,非荣非辱。”马连良为了这事,背了半辈子的政治包袱。有“短处”被上边捏着,他也明白自己的“短处”。而自知,知止,从来就是一种聪明。

「“你给最可爱的人演出还要钱?!”」

1953年10月,贺龙率第三届赴朝慰问团到朝鲜慰问中国人民志愿军。共有40个团,3000多个艺人和文艺工作者参加。京剧名演员梅兰芳、程砚秋、周信芳尽在其内。很想投入新政权的马连良闻讯后,主动要求赴朝慰问演出。齐燕铭批准了他的请求。这是马连良第一次出国,也是他最后一次出国。

一天,他们在朝鲜战地的露天剧场演出。秋末黄昏来得总是很快,太阳早就落进了西山。裹着浓重凉意的山岚,渐渐地和夜色混和在一起。晚饭后,老舍和周信芳在营房外面散步,一阵胡琴声音清晰可辨。他俩寻声而去,操琴的竟是两个炊事兵,一个姓牟,一个姓王。短暂的宁静、熟悉的旋律与士兵的悠然,激发了他们在大自然怀抱里清歌的热情,也许他们今后一辈子再也遇不到这样的奇异场景和奇特感受了。

很快,临时组织了一个清唱晚会,由这两个部队炊事员操琴。马连良最积极,唱了两段,先唱《马鞍山》,后唱《三娘教子》。周信芳唱《四进士》,老舍唱《钓金龟》,高元钧说山东快书《武松打虎》,最后是梅兰芳的《玉堂春》。听者,忘了自己是战士;歌者,忘了自己是演员。后来,他们又在平壤牡丹峰的露天广场演出。所有的演员里面穿着行头,外面披着棉大衣,坐在戏箱上。看着天上的星星,等候自己的出场。那一个晚上,连演七出戏。他们依次是:袁金凯的《乾坤圈》,李玉茹的《小放牛》,黄元庆的《狮子楼》,周信芳的《追韩信》,程砚秋的《刺汤》,马连良的《借东风》,梅兰芳的《贵妃醉酒》。后来,梅兰芳曾把这次演出的几张剧照,送给父亲。照片的质量不大好,但父亲一直保存到“文革”。

谁也没有想到的是,要求参加“赴朝慰问”的马连良,没有能懂得这一任务光荣伟大的意义,竟要求每场1070万元(旧币,折今1070元)的报酬。

在“讨价还价”中,有人提醒地说:“这是慰问最可爱的志愿军。”于是,他和剧团答应每场减70万元(旧币,折今70元)。

又有人再次提醒地说:“别的剧团只收演出费。”于是,他和剧团决定每场再减50万元(旧币,折今50元)。

吃戏饭的就得靠戏吃饭——马连良是按照梨园夙习、戏班规矩行事。是呀,即使给皇上唱,那也得“赏”下来,而且“赏”得不少。这是天经地义的事。他哪里晓得中国眼下的唯一规则是革命——无条件地献身革命。“你给最可爱的人演出还要钱?!”这一下,引起了震怒和众怒。上边认为这是个严重的政治问题,是对正义的亵渎,是对革命的反动。《戏剧报》做了报道与批判,文化部做了类似反革命行为的结论,并写入档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