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移驾东都,酝酿朝堂巨变(第6/11页)

这已不知是他第几次提出归隐,李治的回答一如往常:“道德可居,何必太华叠岭?空寂可舍,岂独少室重峦?小隐隐于野,中隐隐于市,大隐隐于朝。朕业空学浅,还需大师教诲,长安诸寺也是不会放您走的。”

媚娘想起佛经上的话,笑道:“心净则佛土净。佛法皆是一种,所谓苦尽解脱。解脱却有二种:一者但自为身,二者兼为一切众生。大师远迈万里辛苦求经,广度众生,怎能但为一己解脱隐遁少林?”

玄奘没料到这位皇后竟能以己之矛攻己之盾,微微叹口气。昔日因佛门各派众说纷纭,他不惜“冒越宪章,私往天竺”只为寻求普度众人的真理。如今真经取回,深奥的“阿赖耶识”也被推演出来了,虽然还不甚完美,但在他看来这是寻求真理的金光大道;可这些努力并未改变什么,深奥的法理曲高和寡,那些向他顶礼膜拜的人其实并不真的理解他。净土宗的善导大师依旧在实际寺苦守戒律、宣扬往生,被淳朴的百姓拥戴;就连他的弟子智诜也离开大慈恩寺,投入东山寺弘忍大师门下,去探索那种不立文字便可了悟的禅法……而他自己也差不多成了朝廷官员,被那些主张清净修持的同门诟病。玄奘面对这一切又能如何?唯有在内心深处坚定自己的理念,他双手再度默诵:“三界唯心,万法唯识。”

媚娘望着法师的庄严之相,心有所思——万法唯识,心外无境。世间一切疾苦皆从心而生,但是信念所至同样无坚不摧。莫说是当上正宫之主,成仙成佛,超凡入圣,任何前人所未曾为、未敢为、未敢想之事,只要心意诚恳勉力而行,又有何不可?

李治遥望山下正有心事——世间一切苦难与挫折真的全是由心而生吗?天子者,天下之主;天子之心者,天下存亡之系。动一念而动山河,惑一时而惑万世。如果一切困厄真的皆在我心中,那该怎么办……那就心志如铁,不为所惑,彻底毁掉那些纷纷扰扰,去创一个全新的“心境”吧!

心念及此两人对望一眼,似乎皆有所悟。

鸟鸣啾啾,脚步杂沓,众官员也陆陆续续跟上来,向帝后施礼。有的整理衣冠,有的手扶石壁歇息,还有兴致高涨之人眺望美景填于胸中丘壑。韩瑗拍了拍身上尘土,朝来济使个眼色;来济会意,立刻凑到李治身边,施礼进言:“启禀陛下,时候已不早,臣恐圣驾过于劳乏,还请及早下山。”

“朕陪大师再走走。”

来济却道:“国事要紧,陛下东巡半载,如今诸般胜景已尽览,还请早日还朝,处置政务才是。”

他这么一说,玄奘法师自然也需赞同,刚要出言附和;却见李治抬手拦住,一脸笑意打着哈哈道:“这话从何说起?京中臣僚各司其政,朕并未荒废政务啊!”无论如何他还把来济视为自己人,这层窗纱不便点破。

来济满肚子的话没法当众说——你是没荒废,但现在把政务都交给了李义府。他推翻《贞观礼》,打着修订新礼的旗号破坏祖制,你也不问;他随意调动官员黜落亲贵,甚至安插私党你也不惩治。我们几个宰相在这边什么事情也参与不了,这是何体统?

韩瑗见状,赶忙补充道:“大驾停于洛阳,百司不甚完备,讯息亦不便,只恐四方州县官员懈怠疏忽,欺瞒陛下。”

“有这等事?哼!”对他李治可就不似对来济那么客气了,冷冷一笑,扭脸问许敬宗,“爱卿可听说最近哪里的官员不够尽职?”

许敬宗早拿定主意,笑呵呵拱手道:“据臣所闻,近来潭州百姓多言都督不才,玩忽懈怠不问政事,致使地方强盗横行。”

韩瑗怒视许敬宗,双眼几欲喷火——潭州都督不就是褚遂良吗?

“既说朕荒废不问,那朕今天就管管。”李治手指韩瑗、来济,“中书门下商议,将潭州都督调往偏远之任,以示惩戒!”说罢转身坐上腰舆,与媚娘并肩而去。

“陛下……三思!三思啊……”韩瑗跪倒在棱角坚硬的山石上,一声声哀婉地呼唤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