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四八章 金山夜戏(第3/4页)
金尼阁欣然应允,待张原磨好墨、铺开纸,他便翻开那本精装的《意拾谕言》,用他那尚不纯熟的大明官话逐字逐句讲了第一则谕言“狐狸和葡萄”……
金尼阁这是直译,拉丁文与汉语差别实在太大,金尼阁尚未学贯中西,译得磕磕绊绊,佶屈聱牙,心中很是惭愧,自知与利玛窦的中西文修养相去甚远,生怕张原皱眉嘲笑,然而张原却是笔不停书,等他讲完这则“狐狸和葡萄”,过了不到半刻时,张原搁下笔,将那张纸递过来:
“金司铎请看,这样译可否?”
金尼阁接过来逐字诵读:“狐与葡萄——昔有一狐,见葡萄满架,万紫千红,累累可爱,垂涎久之。奈无猿升之技,不能大快朵颐。望则生怨,怨则生怒,怒则生诽,无所不至。乃口是心非,自慰曰:‘似此葡萄绝非贵重之品、罕见之物,况其味酸涩,吾从不下咽,彼庸夫俗子方以之为食也。’此如世间卑鄙之辈,见人才德出众,自顾万不能到此地步,反诋毁交加,假意清高。噫,是谓拂人之性,违心之谈也。”
金尼阁读完,目瞪口呆,张原的译文比拉丁原文还精彩,并且略有发挥,这就好比临摹胜过原作、山寨压倒正版,金尼阁摇头叹道:“张公子之才,敝人生平仅见,敝人能与张公子合作翻译,真是蓬荜生辉。”
“蓬荜生辉”一词用得不恰当,张原善意提醒,金尼阁也是虚心受教。
这日下午,金尼阁和张原用了两个时辰合作译出二十则谕言,这本《意拾谕言》里总共一百八十多则寓言故事,照这样的进度,一天翻译四个时辰的话,那只要五天就能完成,金尼阁对这样的神速感觉象是在做梦,他把这个归之于天主的奇迹,张原的出现,就是天主示现的奇迹——
天色暗下来,听得前面船上的人锐声喊道:“镇江到了,镇江到了。”
南京离镇江水路一百六十余里,这顺风顺水,一个下午就轻舟而过,照先前约定,他们将在镇江过夜,明日一早渡江往扬州。
五条船相继泊在北固山下,新月如眉,早早就挂在中天,山顶上有前日留存的薄雪,映着月光,噀天为白,江涛吞吐,白雾弥漫,景致颇奇。
张原站在船头,仰望北固山,心道:“这便是梁武帝所称道的天下第一江山,辛弃疾的‘何处望神州,满眼风光北固楼’也是在这里,那边是金山和焦山,三山呈鼎足之势。”
“介子,用了晚饭没有?用过了,好,我们去金山寺一游。”
张岱在那边船上叫,张岱是最喜游玩的,昨夜没睡,上船后就一直从南京睡到北固山,被唤起吃了一大碗羊肉馄饨,精神极好,游兴极浓,北固山虽是路过,美景绝不容错过,阮大铖与他一拍即合,阮大铖船上还有诸般曲艺乐器,随船的一个侍妾和两个小厮都能唱戏,阮大铖道:“北固山险峻,夜里登山不便,而且甘露寺朽废,我去年来过,无足观,金山寺却好,山不高,游玩也方便。”
张岱就遍邀诸人去游金山寺,周墨农、倪元璐、王炳麟、翁元升等人都要去,张原也是珍惜路上风景之辈,欣然愿往,传教士金尼阁听说是游佛寺,当然不去,二十四位举人要去的有十六人,连同婢仆近四十人,集中到阮大铖船上,移舟金山寺下——
金山是江心岛,所谓万川东注一岛中立是也,扼长江水道咽喉,历来为兵家所必争,金山寺依山而建,山即是寺,寺即是山,风景幽绝,形胜天然,白蛇传里的水漫金山就是在这里。
时交二鼓,新月西斜,月光雪色,上下一白,而山巅孤耸的金山塔又是如此肃穆清绝,寺在江心,又是寒冬之夜,除了张岱、张原这一行外,更无其他游人,众人经龙王堂,入大雄宝殿,沿途不见寺僧,四周漆静,只佛前有几盏长明灯荧荧照耀,殿外疏疏残雪,乍看似树梢漏下的月光——
阮大铖、张岱命仆人在大殿上盛张灯火,锣、鼓、铙、钹、笙、箫、笛,一时都敲打吹奏起来,阮大铖妆扮成韩世忠,张岱让素芝扮梁红玉,就在大殿上唱“韩蕲王大战金山”,此剧是讲韩世忠、梁红玉夫妇在金山大败金兀术十万大军的故事,很热血、很热闹,锣鼓喧天,唱腔激昂,把金山寺的老少僧人都惊动了,聚到大雄宝殿探头探脑来看,见灯火通明,鼓吹如沸,衣裳绚丽,粉墨登场,这些僧众完全懵了,不敢问唱戏的是什么人?为何半夜在此唱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