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清代道学之继续(第4/10页)
谓情有恶,是谓已发之元亨利贞,非未发之元亨利贞也。谓才有恶,是谓蓄者元亨利贞,能作者,非元亨利贞也。谓气质有恶,是元亨利贞之理,谓之天道,元亨利贞之气,不谓之天道也。噫,天下有无理之气乎?有无气之理乎?有二气四德外之理气乎?(同上,页四)
盖宇宙只有一源,吾人只有一性。习斋又举例明之云:
盖气即理之气,理即气之理,乌得谓理纯一善,而气质偏有恶哉?譬之目矣。眶疱睛,气质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将谓光明之理专视正色,眶疱睛乃视邪色乎?余谓光明之理固是天命,眶疱睛皆是天命。更不必分何者是天命之性,何者是气质之性。只宜言天命人以目之性。光明能视,即目之性善。其视之也,则情之善。其视之详略远近,则才之强弱。皆不可以恶言。……惟因有邪色引动,障蔽其明,然后有淫视而恶始名焉。然其为之引动者,性之咎乎?气质之咎乎?若归咎于气质,是必无此目而后可全目之性矣。(《存性编》卷一页一)
目之眶疱睛,形也。其中光明能见物者,性也。有此形则有此性,有此性则有此形,所谓“性形俱是天命”也。习斋《存性编》之主要意思,即为驳朱子以气质之性为恶之起源之说,其理如上引。
习斋以恶之起源,归于“引蔽习染”。习斋云:
其恶者,引蔽习染也。惟如孔子求仁,孟子存心养性,则明吾性之善,而耳目口鼻皆奉令而尽职。……当视即视,当听即听,不当即否。使气质皆如其天则之正,一切邪色淫声,自不得引蔽。又何习于恶,染于恶之足患乎?……六行乃吾性设施。六艺乃吾性材具。九容乃吾性发现。九德乃吾性成就。制礼作乐,燮理阴阳,裁成天地,乃吾性舒张。万物咸若,地平天成,太和宇宙,乃吾性结果。故谓变化气质,为养性之效则可,如德润身,睟面盎背,施于四体之类是也。谓变化气质之恶以复性则不可,以其问罪于兵,而责染于丝也。(同上,卷一页二)
习斋之意,本欲在人性论方面,打破理学家所说天命之性与气质之性,或性与气质之分。然细按其说,则此二者之分,依然存在。如云:“当视即视,当听即听,不当即否。使气质皆如其天则之正,一切邪色淫声,自不得引蔽。”所谓“天则之正”,正理学家所谓理,所谓性。惟此“天则之正”,非即气质,故“气质皆如其天则之正”之言,乃可成立。惟此“天则之正”,非即气质,故“当视即视,当听即听,不当则否”之言,乃有意义。气质能为邪色淫声所引,而“天则之正”则定不能。此理学家所以以气质解释恶之起源也。至“六行乃吾性设施”以下一段,与朱子心具众理之说,又几乎无以别。不过习斋以为此即吾人固有形骸之功用。所谓“极神圣之善,始自充其固有之形骸”也。
习斋此主张,刘蕺山等本亦主张之。蕺山云:
理即气之理,断然不在气先,不在气外。知此则知道心即人心之本心,义理之性即气质之本性。(《刘子全书》卷十一页五)
又云:
心只有人心,而道心者,人之所以为心也。性只有气质之性,而义理之性者,气质之所以为性也。(同上,卷十三页三十一)
又云:
昔人解人心道心,道心为主,而人心每听命焉。如此说,是一身有二心矣。离却人心,别无道心。如知寒思衣,知饥思食,此心之动体也。当衣而衣,当食而食,此心之静体也。然当衣当食,审于义理,即与思衣思食,一时并到。不是说思衣思食了,又要起个当衣而衣,当食而食的念头。(同上,页三十七)
上文对于习斋之批评,对于蕺山仍可应用。盖“人心之本心”,及“人之所以为心”,非即人心;而“气质之本性”,及“气质之所以为性”,非即气质也。故虽以为只有一心,而必又于其中分为动体静体。梨洲对于此问题,亦有类似的见解。梨洲云:
其在人而为恻隐、羞恶、恭敬、是非之心,同此一气之流行也。圣人亦即从此秩而不变者,名之为性。故理是有形之性;(自注:“见之于事。”)性是无形之理。先儒“性即理也”之言,真千圣之血脉也,而要皆一气为之。(《与友人论学书》,《南雷文案》卷三页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