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章 《易传》及《淮南鸿烈》中之宇宙论(第5/7页)
天生神物,圣人则之。天地变化,圣人效之。天垂象见吉凶,圣人象之。(《系辞》上,《周易》卷七页十一)
宇宙间诸事物,时时革新,时时变化;《易》摹拟宇宙间诸事物,摹拟其变化。《易传》云:
爻也者,效天下之动者也。(《系辞》下,《周易》卷八页三)
《易》之为书也不可远,其为道也屡迁变动不居,周流六虚,上下无常,刚柔相易,不可为典要,惟变所适。(《系辞》下,《周易》卷八页七)
惟其如此,故《易传》屡言“时”;事物之发展若至于极点则一变而为其反面,故《易传》屡言“中”。惠栋曰:
《易》道深矣!一言以蔽之曰,时中。孔子作彖传,言时者二十四卦,言中者三十五卦;象传,言时者六卦,言中者三十六卦。其言时也,有所谓:时者,待时者,时行者,时成者,时变者,时用者,时义,时发,时舍,时极者。其言中,有所谓:中者,中正者,正中者,大中者,中道者,中行者,行中者,刚中,柔中者。而《蒙》之彖,则又合时中而命之。……子思作《中庸》,述孔子之意,而曰:“君子而时中。”孟子亦曰:“孔子圣之时。”夫执中之训,肇于中天;时中之义,明于孔子;乃尧舜以来,相传之心法也。其在《丰彖》曰:“天地盈虚,与时消息。”在《剥》曰:“君子尚消息盈虚,天行也。”《文言》曰:“知进退存亡,而不失其正者,其惟圣人乎?”皆时中之义也。(《易尚时中说》,《易汉学》,《续经解》本,卷七页四)
盖儒家向来所说时中之义,至《易传》而又得一形上学的根据矣。
【注】《易传》屡言中,故可疑为至少其中一部分,系“子思之儒”所作。《文言》中之字句,且有与《中庸》同者。如《文言》乾初九云:“不易乎世,不成乎名;遁世无闷;不见是而无闷。”《中庸》亦云:“君子依乎中庸,遁世不见知而不悔。”九二云:“庸言之信,庸行之谨。”《中庸》亦言:“庸德之行,庸言之谨。”《文言》又云:“夫大人者,与天地合其德,与日月合其明,与四时合其序,与鬼神合其吉凶。先天而天弗违,后天而奉天时。”《中庸》亦言:“君子之道,建诸天地而不悖,质诸鬼神而无疑。”《中庸》又言:“至诚之道,可以前知。国家将兴,必有祯祥;国家将亡,必有妖孽。见乎蓍龟,动乎四体。”《中庸》对《易》,亦有信仰也。
《易传》亦根据“物极则反”之义,与人以与《老子》所说相似之处世接物之方法。《谦彖》云:
天道下济而光明,地道卑而上行。天道亏盈而益谦,地道变盈而流谦,鬼神害盈而福谦,人道恶盈而好谦。谦尊而光,卑而不可逾,君子之终也。(《周易》卷二页五)
《系辞》云:
劳谦,君子有终吉。子曰:“劳而不伐,有功而不德,厚之至也。”语以其功下人者也。德言盛,礼言恭,谦也者,致恭以存其位者也。(《周易》卷七页六)
又云:
危者,安其位者也;亡者,保其存者也;乱者,有其治者也。是故君子安而不忘危,存而不忘亡,治而不忘乱;是以身安而国家可保也。《易》曰:“其亡其亡,系于苞桑。”(《周易》卷八页五)
此《老》学之说,而《易传》取之者也。
然《易传》所说之处世接物的方法,与《老子》所说,相似而不相同。盖《老子》注重“合”,而《易传》注重“中”。“合者”,两极端所生之新事情;而“中”者,则两极端中间之一境界也。如《老子》言:“大巧若拙。”大巧非巧与拙中间之一境界,而实乃巧与拙之合也。《易传》似只持“执两用中”之义;此其所以为儒家之典籍也。
《易传》以当时男女在社会上之地位与关系为根据,而类推乾与坤之关系。乾与坤之关系既如《易传》所说,而当时男女在社会上之地位与关系,乃更似为合理,且有形上学的根据。《家人彖》曰:
家人,女正位乎内,男正位乎外;男女正,天地之大义也。家人有严君焉,父母之谓也。父父,子子,兄兄,弟弟,夫夫,妇妇,而家道正;正家而天下定矣。(《周易》卷四页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