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火(第4/31页)

我们必须设身处地从这些人的角度来想问题。他们没有钱,但他们知道自己有才,自诩为处身于文明程度不如意大利的人群当中的高等人。他们看到自己中间的少数人爬上了高位,感到愤懑不平;他们很容易受优厚条件的诱惑,背井离乡去为遥远的君主服务。然而,他们的情况并不因此有所改善——他们债台高筑、囊中空虚;长途旅行的高额费用迫使他们滞留他乡。他们还得忍受士兵们的轻蔑,因为士兵专看不起行伍中试图把战争的理论和武器相结合的人。

许多作战的士兵自己也是雇佣兵,他们蔑视工程师和工兵,是出于武士的自尊自大,不是因为耗费大量金钱和人工建造的新式碉堡没能达到目的。事实恰恰相反:建有棱堡的要塞恢复了防御对进攻的优势,正如15世纪末火炮占了上风一样迅速。到16世纪末,每一个希望维护自己主权的国家都在边界上最薄弱的地点,如山口、渡口和易于航行的港湾,修建了现代防御工事。国内堡垒的分布也有了改变。内地的“星状碉堡”基本上不见了踪迹,因为国王利用自己垄断的昂贵的大炮击破了不服王权、负隅顽抗的最后一批封建领主的据点,并且不准他们重建有棱堡的城堡。然而,边界上的工事却比过去任何时候都更密集,它们作为设立军事防线的手段和政府管辖范围的标志也比过去有效得多。可以说,欧洲现代的边界基本上是由工事划定的,建造工事时对语言的界线和宗教革命后新的宗教界线做了些微的调整,以保证边界的清晰整齐。

这方面最明显的例子莫过于荷兰。在流入北海的莱茵河、默兹河和斯海尔德河这3条大河“以北”受信奉天主教的西班牙国王统治的荷兰新教教徒于1566年发动叛乱(1519年后他们受哈布斯堡家族的统治,奥地利、德意志和意大利的国王也都是这个家族的人)。这场战争持续了80年,和德意志的三十年战争(1618—1648年)合并为一,还引发了一些连带性的冲突,如1588年西班牙的无敌舰队对英国的战争。荷兰人的抵抗之所以能坚持下来,有两个原因:由于荷兰地处海边,还控制着流入中欧的上游河道,所以它已经成了贸易大国,财富直追威尼斯;因为有钱,所以荷兰人造得起坚固的工事作为宣布独立的后盾。西班牙总督雷克森斯的秘书在1573年报告说,“叛乱的城镇地区比比皆是,几乎遍及整个荷兰和泽兰省;在那些岛屿上平叛殊为困难,除非派遣海军。事实是,如果几个城镇顽强死守,我们就永远不可能收复失地。”荷兰的城镇的确十分顽强,在没有石头或砖头堡垒的地方,居民建起了许多土堡。只需几座土堡就足以抗拒西班牙人的进攻,1573年,阿尔克马尔镇和哈勒姆镇坚强的防守消耗了西班牙反攻的全部精力。

攻城战费时费力,因为要想聚集足够的火力打击建有棱堡的堡垒,就必须大量挖土。带棱堡的堡垒是“科学”建筑,它的设计是经过数学计算达成的,精心地尽可能减少敌人的炮弹能够打到的墙面,同时尽可能扩大守军在棱堡上向外射击的火力覆盖面。既然如此,攻城战术也必须“科学”。攻城的工兵很快就找出了相应的办法。需要挖一条与棱堡的一面平行的深沟,把火炮掩藏在里面开炮。在炮火的掩护下,再向堡垒的方向挖“接近”工事,然后在离堡垒较近的位置再挖一条平行的工事,把火炮运过来对堡垒进行近距离炮轰。到17世纪,这种技术在路易十四的围城大师沃邦(Vauban)的手里臻于完善,最终确定需要依次挖3条平行的工事;在最后挖成、最接近堡垒的工事中,足够猛烈的炮火可以把棱堡夷为平地,坍塌的瓦砾正好填满城壕,使集结在最后一道工事里的步兵借以跨过城壕,冲进堡垒被击破的缺口。

不过,无论带棱堡的堡垒遭受了多么大的打击,发动步兵冲锋总是带有奋不顾身的壮烈味道;所有的防御工事都常备着必要的材料,包括叫作堡篮的装满泥土的长篓、桩柱、栏杆和木头挡墙;一旦城墙被冲破,守军马上可以再建起一道防御墙,同时旁边棱堡上的火枪手和炮手会集中猛烈火力打击越过了城壕,甚至冲到了堡垒前的“斜坡”上的攻击部队。但16世纪的步兵不愿意打攻城战的主要理由还不是冲锋时种种可怕的危险。他们不喜欢攻城战是因为要挖工事,特别是在荷兰,挖地两尺就可能会出水。西班牙的一位主将帕尔马无奈只好给挖工事的士兵多付钱——在后来的几世纪内这几乎成为惯例——但他还得“努力克服卡斯蒂利亚人莫名其妙的虚荣心,他们认为在街上乞讨都比出力气干活挣钱有面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