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肉(第25/30页)

如果能够看到蒙古人的侵略并非遍地开花、同时出击,而其实是按部就班,从小处开始,每一步前进都严格计划、精心执行,那么就有了着眼之处。前面提到蒙古人非常重报复。确实,他们的第一场胜仗打的是钦察人,因为他们侮辱成吉思汗,要求他对他们行扈从之礼;第二次战争的敌人是花剌子模人,因为他们不顾道义,杀害了前来要求贸易的使者。然而,成吉思汗绝非乘怒兴师的莽夫;他和亚历山大大帝一样,如饥似渴地了解关于他要打击的敌人的情报,为此设有广泛的间谍网。他与亚历山大的另一个相似之处在于他也是冷静理性的战略家。在发兵攻打钦察人时,他决定不走穿越戈壁沙漠这条直接但难走的路,而是绕道走甘肃的河西走廊;这条路在长城以西,出准噶尔山口,是丝绸之路的延伸。走这条路需要首先打败西夏,成吉思汗视其为事前必须扫清的障碍。

他这样做非常有道理。当时许多骑马民族正你争我夺,都想重现6世纪突厥人在大草原上建起的统一帝国;西夏人,或称党项人,据说就是其中的一方。那些骑马民族之间没有正式宣战,外部世界对他们的争斗也浑然不知。“重建大草原统一帝国的企图是何时开始,如何开始的,都笼罩在神话和传说的迷雾中,再加上后来蒙古人自己对(成吉思汗的)生涯的添油加醋、极尽渲染。”据此解释,蒙古人卷入了这场争斗,最后成了他们语系各民族的公认领袖,后来的历史就是由他们来写的。这种说法说服力极强,因为如果接受这种说法,解释蒙古人如何兴起为世界强国这个问题所面临的最后一个,也是最主要的困难即迎刃而解。他们不再是“远离文明生活中心(并)几乎没有受到来自东亚和南亚城市的任何文化或宗教影响的”人民,而是参与了遍及整个大草原的斗争的一方;就是经过这场斗争,来自大草原外的军事纪律和军事组织的概念改变了他们的作战方法,尽管这些概念是通过间接迂回的方式传来的。

这些概念大部分应该是起源于突厥,流入中国和伊斯兰的中东,经修改调整后以新的形式又传回来。多少世纪期间,应该有不少已经汉化或皈依了伊斯兰教的突厥人回归大草原。有的是战功卓著衣锦还乡;有的是失意而归或走投无路;有的是待罪之身亡命天涯;有的是商旅的护卫;有的甚至是官方的使节。讲述自己过去打仗的故事别人总是爱听,了解外国作战技术的人到哪里都非常吃香。不能想象蒙古人在出发打仗之前对敌人一无所知,或没有从敌人那里学到任何东西。

他们学到的最重要的东西可能是抽象的:伊斯兰教给战争注入了思想的力量。值得注意的是,蒙古人最有可能了解或听说过的突厥人是伊斯兰的前线战士,是用剑传播《古兰经》的穆斯林英雄。据说成吉思汗本人坚信自己受命于天,按神的旨意行事,就此昭告他所有的追随者,要求巫师给予他支持,甚至宣扬一种原始的民族主义,称蒙古人是上帝的选民。但更重要的是,他拒不接受伊斯兰教宣扬的温和的道德观。他掌握的作战工具,包括机动灵活的骑兵、能远距离杀敌的复合弓、穆斯林英雄战斗至死的准则、唯我独尊的部落文化的锐气等等,已经令人望而生畏,再加上成吉思汗的蒙古人信奉无情的泛神教,没有对陌生人慈悲或自身积德这类一神教或佛教的理念,他们战无不胜的声名远播也就并不令人惊奇了。他们的思想和他们的武器一道,是散布恐惧的工具,而他们带来的恐惧使人至今难以忘却。

骑马民族的衰落

但是到了最后,蒙古人和以前的匈奴人及突厥人一样,输在了骑马民族固有的弱点上,那就是他们征服了地方后没有能力建立永久的权力。成吉思汗具有高超的行政能力,但他的目的是攫取财富而不是稳定社会,是为了维持游牧生活而不是改变那种生活。他不能指定单独的一个继承人并为其确立合法性,连蒙古人都如此认为,更遑论他治下的其他民族。根据游牧民族的习惯,统治者所拥有的一切——领土、子民、畜群——都要在儿子中平分,成吉思汗1227年去世时就是这样做的。他的帝国在他的大妻孛儿帖生的4个儿子之间瓜分了。根据传统,最小的儿子继承了祖传的土地,征服得来的领土则由其他儿子平分。后几代人期间,统治俄罗斯的蒙古人自家管自家事,但中亚和中国的蒙古人就王位的继承起了争端,导致成吉思汗的孙子之间爆发了内战。统治中亚的旭烈兀同意支持哥哥忽必烈得到成吉思汗曾拥有的大汗之位后,争端得到了解决,但蒙古中心地区的团结并没有恢复。忽必烈正忙于在中国作战,最终在中国建立了蒙古人的元朝,但那场战争占去了他的全部精力,并使追随他的蒙古人逐渐脱离了他们原来大草原的生活方式。与此同时,旭烈兀在争夺中亚的主导权,越来越深地卷入了东部和伊斯兰土地接壤地区的战事,最终投入了对哈里发辖地的战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