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文典:亦癫亦狂亦君子(第3/10页)
“一字之微,征及万卷”是刘文典的治学格言。校勘古籍不仅字字讲究来历,就连校对他也从不假他人之手。在致胡适的信中,刘文典大叹校对的苦经:“弟目睹刘绩,庄逵吉辈被王念孙父子骂得太苦,心里十分恐惧,生怕脱去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删;多出一字,后人说我是妄增;错了一字,后人说我是妄改,不说手民弄错而说我之不学,所以非自校不能放心,将来身后虚名,全系于今日之校对也。”他所征引的材料,特别强调“查证原文”,以免以讹传讹灾梨祸枣。他的一位老学生李埏,在20世纪40年代曾向他借阅过一本有关唐三藏取经的书,发现书的天头地脚及两侧空白处都布满了他的批注。注文除中文外,还有日文、梵文、波斯文和英文。“其知识之渊博,治学之严谨,令人叹为观止。”(傅来苏《刘文典先生教学琐忆》)
狂傲有如辜鸿铭
恃才傲物者,古今有之。近代名士中,刘文典当属一个。他的特点就是比以“怪”闻名的刘师培还要怪上三分,所以时人以“才高”、“狂傲”来评价他。在北大教授中,刘文典尤以“狂傲”与辜鸿铭齐名。对于这一点,刘文典并不否认。他曾反省自己:“以己之长,轻人之短,学术上骄傲自大,是我的最大毛病。”不过,他又说,“但并不是在任何人面前都骄傲自大。”陈寅恪、胡适当不在此列。但他对业师刘师培却颇有微词,认为他“著述征引的材料,有时只凭记忆”,所以难免失误。
且先看几节他的自述,以及与弟子谈话时对他人的评论。
“前人校释是书,多凭空臆断,好逞新奇,或者所得,亦茫昧无据。”(张德光《庄子补正》跋)“这两位诗人(元遗山、吴梅村)的诗,尤其是吴梅村诗,老实说,比我高不了几分。”(王彦铭《刘文典先生的一堂课》)“弟近来所发见的,在老大哥面前,说句狂话,实在比石臞、伯申贤乔梓的东西坏不了许多,要比起曲园来,竟可说‘好些’呢!”(《刘文典全集》卷一,第807页)“别人不识的字,我识,别人不懂的篇章,我懂。你们不论来问什么问题,我都会予以解答。”(郭鑫铨《初识刘文典先生》)
据传20世纪30年代末,在西南联大上课时,他偶然提起跟章太炎学《说文》一事时,顺便说了一句“鲁迅也参加学习”,同时一举手伸出小拇指。解放后有人揭发他反对鲁迅,刘辩称“那是尊敬他的表示”。伸小拇指是褒是贬,已无从考证。本意如何,唯刘文典自知了。
刘文典的《庄子补正》共10卷,于1939年出版。由于不肯轻易誉人的陈寅恪也作序赞曰:“先生之作,可为天下之慎也。”“此书之刊布,盖将一匡当世之学风,而示人以准则。岂仅供治《庄子》者之所必读而已哉?”刘文典由此获“庄子专家”的美誉。每上《庄子》课时,开头第一句总会自负地说:“《庄子》嘛,我是不懂的喽,也没有人懂!”言下之意,他如不懂,别人就更不懂了。曾有人问他古今治庄子者的得失,他口出狂言:“在中国真正懂得《庄子》的,只有两个人。一个是庄周,还有一个就是刘文典。”学界流传的另一个版本是“有两个半人懂《庄子》”。除庄周、刘文典外,还有“半个”,那“半个”,一说是指日本某学者,一说指冯友兰或马叙伦,因他俩都曾从哲学的角度讲授过老庄。
刘文典自称“十二万分”佩服陈寅恪,二人曾在西南联大共事。在昆明时,某日空袭警报响起,师生们争先恐后到处跑,刘忽然想起他“十二万分”佩服的陈身体羸弱,视力不佳,行动更为不便。便匆匆率领几个学生赶赴陈的寓所,一同搀扶陈往城外躲避。同学要搀刘,刘不让,大声叫嚷:“保存国粹要紧!保存国粹要紧!”让学生搀扶陈先走。而沈从文碰巧从刘文典身边擦肩而过。刘面露不悦之色,于是他对同行的学生说:“陈寅恪跑警报是为了保存国粹,我刘某人跑是为了庄子,你们跑是为了未来,沈从文替谁跑啊?”
刘文典看不起文学创作,他认为“文学创作能力不能代替真正的学问”。一次有人问他可知道名噪一时的巴金,他喃喃自语:“我没听说过他,我没听说过他。”昔日在西南联大他也不把朱自清这些“才子”出身的教授放在眼里。刘文典曾言:“陈寅恪才是真正的教授,他该拿400元钱,我该拿40块钱,朱自清该拿4块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