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部 3.去狼厅(第2/5页)
“您今晚不要工作得太晚了。”
“不会的,雷夫爷爷。我去吃了面包,喝了牛奶,然后说完万福玛利亚就上床睡觉。我能把我的狗带上去吗?”
“当然不行!让您很晚了还在楼上追着它跑吗?”
他昨晚的确睡得不多。下半夜时,他突然想到,莫尔自己无疑已经睡着,不知道这将是他在人世间的最后一晚。通常情况下,要到早晨才为死囚做准备;因此,他当时想,如果能为他守夜的话,就让我独自为他守夜吧。
他们匆匆走了进来;大风“砰”的一声关上了他们身后的一扇门。雷夫握住他的胳膊。他说,莫尔的那种沉默,从来都不是真正的沉默,对吧?那是无声胜有声的叛国;是一种遁词,只要他能够用这种遁词来应对,是他的反对和指摘,是一种老练的含糊其辞。那是对明白的词句的恐惧,是在表明明白的词句会曲解他的意图;莫尔的词典,跟我们的词典很不一样。沉默中可以有无尽的话语。诗琴弹过一曲之后,琴箱里仍然音韵缭绕。六弦琴演奏完毕,琴弦上依然有协和音。枯萎的花瓣可能留有余香,祈祷中可能不乏诅咒;主人们出去之后,一座空荡荡的房子可能仍然有幽灵闹出的声响。
有人——大概不是克里斯托弗——把一束装在一只闪闪发亮的银盆里的矢车菊放在他的桌上。那卷曲的花瓣底部的暗蓝色让他想起了今天早晨的晨曦;是七月里的一个迟来的黎明,天色阴沉。五点钟时,塔里的副官应该已经去押解莫尔了。
他能听见下面不断地有信差走进院子。在死者的身后,有很多清理工作要做;毕竟,他想,我小时候也干过这个,跟在莫顿的年轻侍从后面收收捡捡,而这将是我最后一次处理这种事情;他想象着自己在晨光中,把一些七零八碎的东西扔进一只皮罐里,将蜡烛头取下来送进蜡烛房重新熔化。
他能听见大厅里的声音;暂且不管他们: 他重新处理起信件。鲁里修道院院长为他的朋友谋求一个空出的职位。约克市长写信向他汇报拦鱼栅和渔网的事;亨伯河仍然水质清净,他读道,乌斯河也是如此。还有一封加来的李尔勋爵的信,啰啰嗦嗦地就某件事情为自己申辩: 他说,然后我说,于是他说。
托马斯•莫尔站在他的面前,死后比生前更具体实在。从现在起他也许永远都会在这里: 思维那么敏捷,态度那么坚定,就像在法庭上的最后那个小时一样。奥德利对有罪的裁决非常高兴,甚至没有询问犯人是否还有话说,就开始宣判;菲茨贾姆斯伸手拍拍他的胳膊,莫尔自己也从椅子里站起来阻止他。他有很多话要说,他的声音很有力,语气很犀利,从他的眼神和动作来看,他根本不像一个死囚,一个在法律上已经死去的人。
不过没有什么新鲜的内容: 反正对他而言不新鲜。我忠于自己的良心,莫尔说,你们也得忠于你们的良心。我的良心使我相信——现在我要明白地说出来——你们的法律是错误的(诺福克对他吼了一声)——你们的权力是没有根据的(诺福克又吼道:“现在我们终于看清你的恶意了”)。帕奈尔笑了起来,陪审员们交换着眼神,彼此点着头;当整个威斯敏斯特大厅都在交头接耳时,莫尔顶着吵吵嚷嚷的声音,又提出了他那叛国式的计数方法。我的良心站在大多数人的一边,这使我知道它说得不会错。“我反对亨利的王国,但是我有基督教世界所有王国的支持。我反对你们每一位主教,但是我有上百位圣人的支持。我反对你们这届议会,但是我有可以上溯至一千年的历届教会代表大会的支持。”
诺福克说,把他带出去。审判结束了。
现在是星期二,八点钟。雨点不断地打在窗户上。他拆开里奇蒙公爵的一封来信。那孩子目前在约克郡,他抱怨那里没有鹿园,所以没有什么可供他的朋友们消遣。哦,你这可怜的小公爵,他想,我该怎样解除你的痛苦呢?格利高里要娶的那个满口黑牙的寡妇;她倒是有一个鹿园,所以,小王子也许应该跟诺福克的女儿离婚,再去娶她?他将里奇蒙的信扔到一旁,很想把它丢在地上;他继续读其他的信。皇帝率领他的舰队离开了撒丁岛,正驶往西西里。圣玛丽沃尔邱奇教堂的一位神父说克伦威尔是分裂派教徒,他不怕他: 蠢货。默里勋爵哈利送给他一条猎狗。有消息说大量难民从明斯特地区涌出,有些人正奔往英格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