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亦师亦父(第5/8页)

从沃尔西的口里,你永远不会听到对国王不忠的半个字眼。“这件事情,”他说,“嗯……”他斟酌着词句,“嗯,在我看来……很荒谬。不过当然了,我的看法只限于这个房间之内。哦,当时的确有人对教规不以为然,这一点不用怀疑。而且多年来,总有人在国王的耳边嘀嘀咕咕;可他充耳不闻,不过现在我得相信他听了进去。可你知道,国王是最宠爱妻子的男人。所有的疑虑都消除了。”他的一只手轻柔而坚定地放在桌子上。“一次又一次地消除了。”

但亨利眼下的意图却显而易见。宣布无效。宣布他的婚姻从来不曾存在过。“十八年来,”红衣主教说,“他一直生活在一个错误之中。他对他的告解神父说,他有十八年的罪要赎。”

他等待着,等待某种令人满意的小反应。他的仆人只是静静地望着他: 觉得告解室的封条自然可以在红衣主教方便的时候撕开。

“这么说,如果您派史蒂芬先生去罗马的话,”他说,“就可以将国王的心血来潮之念,如果我可以——”

红衣主教点点头: 你可以这么说。

“——向全世界公开?”

“史蒂芬先生可以悄悄地去。事实上,是去请求教皇私下的准许。”

“您不了解罗马。”

沃尔西无法反驳他。当你从台伯河的金色光芒走进一大团阴影之中时,后颈上感觉到的那种使你想回头看看的凉意,他从来不曾体验过。在某座倒塌的圆柱旁,在某片原始的废墟边,明火执仗的劫匪们等待着,还有某位主教的情妇,什么人的侄子的侄子,某位身上散发着裘皮气息的有钱的公子哥儿;有时候,想到自己带着一颗完整的灵魂逃离了那座城市,他不禁觉得幸运。

“简而言之,”他说,“当史蒂芬还在收拾行装时,教皇的密探们就会猜出他的使命,于是,那些红衣主教和谋臣就会有时间定出价钱。如果您一定要派他去的话,就得给他一大笔现钱。那些红衣主教可不听什么承诺;他们真正喜欢的是一袋可以安抚他们的银行主的金币,因为他们的信用大多已经用完。”他耸了耸肩。“这一点我知道。”

“我该派你去的,”红衣主教开心地说,“你可以给克雷芒教皇一笔贷款。”

干吗不呢?他了解资金市场;也许可以做出安排。如果他是克雷芒,他今年就会借上一大笔,好雇佣军队来守住他的领土。也许已经为时太晚;要对付夏季的战斗,就得赶在圣烛节[3]之前招兵买马。他说,“您不打算在您的司法权之内来启动国王的案子吗?让他走出第一步,然后他就会明白自己是否真的想要他所说的那样。”

“这正是我的打算。我想要做的就是在伦敦设一个小型法庭。我们要做到出其不意: 亨利国王,这些年来,您的生活似乎处于一种与法律相违的状态,跟一个并非您妻子的女人住在一起。他讨厌——恕我冒昧——别人说他有错: 而我们则必须坚定地置他于这种境地。他可能会忘记最先感到良心不安的是他自己。他可能会冲我们大嚷大叫,并在一怒之下马上回到王后身边。此举不成的话,我们就得让那项特许被废除,要么在这里,要么在罗马,一旦我成功地让他离开了凯瑟琳,我会马上让他娶一位法国公主。”

不必问红衣主教是否具体考虑好哪一位公主。他的脑海中有不止一位,而是两到三位。他从来不会生活在某种唯一的现实里,而是生活在灵活的、暗影重重的外交可能性之中。尽管他恳求亨利忘却自己良心的不安,以尽力维持国王与凯瑟琳王后的婚姻以及与西班牙皇室的关系,但与此同时,他还要筹划另一种可能: 国王良心上的不安必须得到关注,他与凯瑟琳的婚姻实为无效。一旦认可了它的无效——过去十八年的罪孽和痛苦也随之一笔勾销——他将重新调整欧洲的平衡,让英格兰与法国结盟,形成一个与年轻的查理皇帝——凯瑟琳的外甥——相对抗的权力集团。而各种结果都有可能,各种结果都能对付,甚至通过巧妙运作而使其如他所愿: 祈祷与施压,施压与祈祷,到头来发生的一切将会冠以上帝的意图,一种经由红衣主教的有益修正而被重新设想、重新描画的意图。他以前常说,“国王将如此这般。”接着又说,“我们将如此这般。”现在他说的是,“我要做的就是这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