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部 2.乌鸦(第19/32页)

自然也引起了一些人的嫉妒。他的敌人费尽心机地把他早年的生活挖掘了出来。“嗯,我去过帕特尼,”加迪纳曾经说。“或者准确地说,我派人去过了。那儿的人说,谁能想到开刃小子会飞黄腾达呢?我们以为他早被绞死了。”

他父亲会磨刀;人们会在街上拉住他:汤姆,把这个拿回去,问你老爸能不能处理一下?而不管是什么钝器,他都会接过来:交给我好了,他会给它开刃的。

“开刃是一门技能,”他对加迪纳说。

“你杀过人。我知道。”

“不在本司法管辖范围之内。”

“国外就不算吗?”

“对出于自卫而动手的人,欧洲的法庭都不会给他定罪。”

“但你有没有扪心自问,别人为什么要杀你?”

他笑了起来。“哎呀,史蒂芬——人生有太多的难解之谜,但这一点太好理解了。我总是起得最早,总是睡得最晚。我总是在赚钱,总是讨女人喜欢。不管在什么地方,我都能出人头地。”

“在妓女堆中出人头地,”史蒂芬咕哝道。

“你也曾年轻过。你把你的发现汇报给国王了吗?”

“他应该知道自己用的是什么样的人。”但说到这里,加迪纳停住了;他(克伦威尔)微笑着靠近他。“你有什么手段就尽管使出来好了,史蒂芬。把你的人都派出去。花大把的钱。去全欧洲调查。你打听到的我所具备的任何才能在英格兰都会用得上。”他想象着自己从外套里掏出一把刀,轻轻地、毫不费力地插进加迪纳的肋骨之间。“史蒂芬,我不是一遍又一遍地恳求你跟我和解吗?你不是拒绝了吗?”

加迪纳算是有种,并没有退缩。只有肌肉有点抖动,并扯了扯法袍,避开那把无形中的刀子。“你在帕特尼捅过的那小子死了,”他说。“你倒是跑得快,克伦威尔。他们家的人要绞死你。你父亲花钱摆平了他们。”

他大感意外。“什么?沃尔特?沃尔特那么干了?”

“他花得不多。他们还有别的孩子。”

“真没想到。”他呆呆地站在那里。沃尔特。沃尔特出钱摆平了他们。沃尔特,对他动不动就用脚踹的沃尔特。

加迪纳笑了起来。“你瞧,我对你的生活的了解,有些连你自己都不知道。”

* * *

时间已经不早了;忙完案头的工作之后,他将去书房看看书。他的面前是一份伍斯特修道院的财产清单。他手下的人非常周到,从暖手用的火笼到捣蒜用的蒜臼,所有的东西一一在册。一件变色软缎十字褡[6],一件金丝白麻布圣职衣,穿着黑色绸衣的耶稣;一把象牙梳,一盏铜灯,三个皮袋,一把大镰刀;一些赞美诗集和歌本,六只带有铃铛的捕狐网,两辆手推车,各种铲子和锹,圣厄休拉及其一万一千圣女的圣骨,还有圣奥斯瓦德的主教法冠和一堆搁板桌。

1535年秋天,在奥斯丁弗莱响起的是如下各种声音。学音乐的孩子们在排练经文歌,时断时续。那些孩子——小男孩们——在楼梯上大声交谈;身旁有狗的爪子在挠地板的声音。还有金币放进箱子里的叮当声。被挂毯阻隔的、用各种语言交流的模糊声音。笔在纸上写字的沙沙声。墙壁外面是城市的喧嚣:人们在他家大门口晃来晃去的声音,远处河边的叫喊。他的内心深处响着持续不断的低声独白:在公共的场所,他常常想起红衣主教,他的脚步声仿佛在高大的拱顶房间里回荡。在私人的空间,他常常想起他的妻子伊丽莎白。她在他的脑海中已经变得模糊,只有裙子在拐角处的掠影。在她生命中最后的那个早晨,当他出门时,以为看到她跟在身后,以为瞥见了她的白帽子。他半转过身来,对她说,“回去睡吧,”可那儿却空无一人。到他晚上回家时,她的嘴巴已经被蒙住,头和脚旁边都点上了蜡烛。

仅仅一年之后,他的两个女儿也死于同样的疾病。在他位于斯特普尼的家里,他把她们的珍珠和珊瑚项链、安妮的字帖和拉丁文练习本都保存在一个上锁的箱子里。在存放圣诞演出服的储藏室里,他还保留着格蕾丝在教区演出时戴过的那对用孔雀翎做成的翅膀。演出结束后,她仍然戴着那对翅膀朝楼上走去;窗户上有霜花在闪烁。我要去做祷告了,她说:就那样掩身在孔雀翎下,一步步地离开他,隐入黑暗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