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贪婪之九十年代(第3/26页)

他脸上这才重露笑容,大手在我肩头一拍,义气厚重地说:“还是战友!客套话我不讲了;否则,我离开你家,心里可就太别扭了!”

一星期后,他的秘书再打来电话,我将两件事都婉言回绝了。

秘书说:“北方就在一旁,您直接跟他谈吧!”

而我最怕直接跟他谈,实在不知该怎么谈,我天生缺乏回绝别人的智慧和技巧。在这方面我是个低能儿。

于是便急说:“不必直接和他谈了,千万别打扰他的工作!你替我转告就行了。”

放下电话,我觉得仿佛做了对不起他一辈子的什么事似的。

一年多互无联络。

第三年,北京电影制片厂文学部的一位老同志,央我帮他在首钢工作的儿媳妇调岗位。我曾和他谈过北方,并许下过诺言,只要在首钢的范围内,若有什么需要关照之事,由我开口求助于北方,似乎是没什么大问题的。

但在我回绝了北方的好意之后,尤其在一年多互无联络之后,此事令我左右为难。

几经犹豫,最终还是给北方写了一封信。

我想这肯定是一封不被理睬的没有回音的信。

殊料竟很快收到了秘书替他回的信,信中说一定“亲自过问一下”,“当成件事儿办”。

但此事最终并未办成。

但我知道,他属下的一名人事处处长,的的确确是替他“当成件事儿办”过的,并不完全是虚与委蛇的应付。也有北影老同志的儿媳妇期望值过高,后来改变了初衷的因素。

这使我对北方十分感激。

每有新书出版,总想寄他一册,但一忆起他“顾不上看”的话,便打消念头了。

渐渐地,我开始在某些场合,从某些人口中,较多地听到关于北方、关于他父亲的种种议论了。

北京人是敏感的,不少北京人都称得上是半个“中国现象专家”。

我开始替他担着份儿忧。

当年的“战友”中有人说:“周北方现在傲气得很,身份也高贵得很了,出国住总统套房,与某某公子亲密无间,几乎可以称兄道弟了!”

首钢的朋友中有人说:“首钢快成周家的父子承包公司了。周冠五会见重要的外国商团,陪晤的往往只有他儿子!”

很知内情的社会人士说:“除了一个陈希同,周冠五根本不将北京市委放在眼里!他对陈例外,那也是认为陈和他背靠同样的大树!否则他敢一贯地傲视冶金部,公开与中央和国务院的方针政策大唱反调?”

我曾见过一册首钢的内刊《开拓》。周冠五的标准照占据整个封面,内刊中的特大字通栏标题竟是“周冠五同志最新指示”、“冠五书记发表重要谈话”云云。

我不能不认为,我所听到的种种,无论出于哪些人之口,都不是捕风捉影毫无根据的。

于是我决定给北方写一封信。

执笔在手,面对稿纸,竟不知从何谈起。

尽管如此,信还是写了,也寄给他了。

不过只有两行字,是用很粗的签名笔写的,写在一张洁白的打印纸上。

那两行字是——高山之巅无美木,伤于多阳也;大树之下无美草,伤于多阴也。

我是用楷书一笔一画认认真真写的。希望他能压在他办公桌的玻璃板下,自省且自律,自警且自诫。

我是用最大信封寄的。因不愿折那一页纸。而且贴的挂号邮票。我想他肯定是收到了的。我已无法将我想要说的话表达得更明白、更易懂了。除非他弱智。

我抄录给他的是汉朝刘向的两句话。

没有回音。

我也并不期待着回音。只不过是对他毕竟帮过我一次的回报。虽则非是我本人求助于他,而是替别人求助于他。

如果说还有别的什么因素促使的话,那便是“知青”“战友”间的一种情谊了。倘在他那一方,对我确曾有过的话。我想最初无疑是有的,这我能感觉到,我也不弱智。我想后来就消弭了,因为那是我和他都无法长久保持的。好比《红灯记》中李玉和说的——“两股道上跑的车,走的不是一条路啊”。

再后来,收到过以他名义寄来的一份印刷精美的请柬——他的公司将举办晚会。

一名当年的“战友”也收到了,打电话问我去不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