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间回旋(第7/8页)
“我现在去开加油机,你一定想快点上路吧。”
我们要上路之前,他装了一些吃的东西给我们。几罐汤罐头、一盒盐脆薄饼,还有一把盒子装着的开罐器。不过,他不肯靠近车子。
间歇性的剧烈咳嗽是心血管耗弱的普遍症状。心血管耗弱的病菌非常刁钻。它会慢慢折磨病人。严重的肺炎发作时,病人不会立刻死亡,但最终还是会死于肺炎,或是肺炎所引发的心脏衰竭。我在弗雷格斯塔夫那一家医药用品批发商拿了一些氧气瓶、抽气筒和面罩。西蒙开车的时候,黛安开始咳到呼吸困难了,露出惊恐的神情了。她被自己的口水呛到了,开始翻白眼。我尽可能帮她把气管里的黏液抽出来,用氧气面罩盖住她的口鼻。
后来,她终于和缓下来,脸上渐渐恢复血色。她好不容易又可以睡了。她休息时,我坐在她旁边,她烧得发烫的头靠在我的肩膀上。外面的雨已经变成倾盆大雨,车子开不快。每当车子驶过一片低洼的路面,后面就会扬起一大片水花。接近黄昏的时候,外面的光线逐渐暗下来,西边天际仿佛是一堆烧红的木炭。
万籁俱寂,只听得到雨水打在车顶上的声音。我听着雨声,内心洋溢着一种莫名的满足。这个时候,西蒙忽然清了清喉咙。他说:“泰勒,你相信无神论吗?”
“抱歉,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
“问这个有点冒昧,请不要介意。我只是在想,你觉得自己算是个无神论者吗?”
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这个问题。西蒙帮了我不少忙,多亏了他,我们终于快要抵达了。可是,他偏偏被一帮疯狂的时代主义教派边缘分子牵着鼻子走。他们和世界末日对峙了半天,最后的结果却是幻想破灭。我不想刺激他,因为现在还需要他——黛安还需要他。
于是我说:“我信不信无神论有那么重要吗?”
“我只是有点好奇。”
“这个嘛……我不知道。我想,我只能说我不知道。我不敢断言上帝存不存在,也不知道他为什么会让宇宙变得这么紧张,让它这样回旋。抱歉,西蒙,我很少去想这种神学上的问题。”
他没有说话,沉默了好一阵子,才开口道:“也许黛安就是那个意思。”
“她说了什么?”
“我们之前谈过一些问题。不过,我们好像已经很久没有好好谈了。早在教会分裂之前,我们两个人就已经意见分歧了。我们对丹牧师和约旦大礼拜堂的看法不一样。我觉得她太愤世嫉俗了,她说我太容易被煽动了。也许吧。丹牧师有一种天赋,对《圣经》的解读很独到,能够从每一页的经文中找出微言大义。他一砖一瓦建构起来的知识坚若磐石。他是一个天才。我自己办不到,不管我多努力就是办不到。一直到今天,每当我翻开《圣经》,还是没办法立刻了解其中的含意。”
“也许你根本就不应该懂。”
“但我就是想搞懂。我想变成丹牧师那样的人,聪明,永远坚定不移。黛安说他是在和魔鬼打交道,她说,丹牧师为了证实自己的信仰,出卖了谦卑的灵魂。也许那正是我所欠缺的,也许那正是黛安在你身上看到的。也许那就是为什么多年来她会那么依赖你……你的谦卑。”
“西蒙,我……”
“你并没有什么地方对不起我,不用跟我说抱歉,也不用安慰我。我知道她一直在打电话给你。每当她以为我在睡觉,或是以为我不在家的时候,她就会打电话给你。我知道,能够有她在我身边这么多年,我已经够幸运了。”他转过头来看着我,“可以帮我一个忙吗?我希望你替我告诉她,我很对不起她,她生病的时候我没有好好照顾她。”
“你可以自己告诉她。”
他若有所思地点点头,继续开着车驶向那漫天的滂沱大雨。天又黑了,我叫他打开收音机。我本来想打起精神保持清醒,听听看有什么消息,可是头又开始阵阵抽痛,眼前越来越模糊。没多久,我不知不觉就闭上眼睛睡着了。
我睡得很熟,而且睡了很久,不知不觉中,车子已经跑了很远的一段路。
我醒过来的时候已经是隔天早上了。天还下着雨。我发现车停在一个休息站。我后来才知道,那里是马纳萨斯,已经到了弗吉尼亚州了。有个女人撑着一把破旧的黑雨伞,正在敲我的车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