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出日落(第5/7页)
我点点头。
他说:“那你跟我来。”
艾伦押着我走下楼梯,从后门出去,走向谷仓那边。
月亮被肿胀巨大的太阳染成了琥珀色,看起来坑坑洼洼,好像比从前小了一点。月亮悬挂在东方地平线的天际。夜晚的空气很清凉,几乎会令人迷醉。我深深吸了几口气。这种短暂的轻松舒畅并没有持续很久。当艾伦猛然推开谷仓的门时,一股阴冷的动物腥臭迎面扑来……那有点像屠宰场里的动物屎尿和血腥味。
“进去。”艾伦说。他用空着的那只手推了我一把。
那是一盏卤素灯,用电线垂挂在一间开着的牛栏上面。电线延伸到谷仓后面的一面围栏里,那里好像有一具汽油引擎发电机正发出轰轰的声音,听起来仿佛远远的地方有人在发动摩托车,猛踩油门。
丹·康登站在牛栏开口的地方,手泡在一桶热水里。他抬起头看着我们走进来。他皱着眉头。在单一光源的照耀下,他脸上的五官轮廓更显得黑白分明。不过,他的样子看起来比较没有我印象中那么吓人了。事实上,他整个人看起来没什么精神,神情憔悴,甚至有点生病的样子。也许他也已经感染了初期的心血管耗弱。他说:“把门关起来。”
艾伦伸手一推,门关上了。西蒙距离康登有几步远,他瞥了我一眼,眼神很紧张。
康登说:“过来这边,我需要你帮个忙。可能要用到你的医师专业。”
牛栏里,有一只骨瘦嶙峋的小母牛躺在一堆脏兮兮的稻草上。它正准备要分娩。
那只小母牛侧躺着,臀部露在牛栏外面,尾巴被一条细绳子绑在脖子上,以免妨害分娩。它的羊膜囊凸出到阴户外面,身旁的稻草上沾满血淋淋的黏液。
我说:“我不是兽医。”
康登说:“我知道。”他的眼光露出一种压抑着的歇斯底里,仿佛他办了一场宴会,结果场面失控,客人放浪形骸,邻居投来抱怨,酒瓶像迫击炮弹一样砸出窗外。“不过,我们需要人帮忙。”
我对种牛和生产所知有限,多半都是莫莉·西格兰告诉我的。那是她小时候在牧场长大的经验,那些经历听起来实在不怎么舒服。不过,至少康登已经准备了一些必备的基本道具:热水、消毒剂、生产链,还有一大瓶矿物油。瓶子上已经沾满了血手印。
康登说:“它是混血品种,包括盎格鲁种、丹麦红毛种和白俄罗斯红毛种。这些只是它比较近期的血统。可是,盖勒弟兄告诉过我,混血品种难产的风险很高。‘难产’意味着它会生得很辛苦。混血品种的小牛很难生得出来。它已经挣扎了将近四个钟头了。我们必须把小牛拖出来。”
康登说话的时候语调平淡,毫无变化,仿佛在给一群笨学生上课。他似乎不管我是谁,也不在乎我是怎么到这里来的。在他眼里,我只是一个派得上用场、有空帮忙的人。
我说:“我需要水。”
“那里有一桶水可以洗手。”
“我不是要洗手。从昨天晚上开始我就没有喝到半滴水。”
康登迟疑了一下,好像一时没听懂我在说什么。后来他点点头说:“西蒙,你去弄点水。”
西蒙好像是他们三个人里面负责跑腿的。他低着头说:“泰勒,我一定会拿一些东西来给你喝。”当艾伦开门让他出去的时候,他一直不敢看我的眼睛。
康登又转身走回牛栏。那只筋疲力尽的母牛躺在那边喘气。忙得不亦乐乎的苍蝇停在母牛的侧腹。有几只停在康登的肩膀上,他没有注意到。康登用手蘸了一些矿物油,蹲在地上想撑开母牛的产道。他表情扭曲,看起来又急迫又嫌恶。他还没有真的动手,产道口又涌出一堆鲜血和黏液,盖住了小牛的头。那只母牛全身猛烈收缩,小牛的头却还是冒不出来。那只小牛太大了。莫莉告诉过我太大的小牛生产的状况。虽然没有臀位分娩,或是生到一半臀部卡住出不来那么凄惨,但处理起来还是会令人很不舒服。
更糟糕的是,那只母牛显然生病了,嘴巴淌着绿绿的黏液。就连收缩暂停的时候,它还是喘得很费力。我心里想,该不该告诉康登母牛生病了。他那只神圣的小牛现在也已经感染了。
然而,丹牧师显然不知道,也不在乎。在约旦大礼拜堂的教会里,康登是硕果仅存的时代主义教派信徒。现在几乎已经快成了一人教派,只剩下两个信徒:艾伦和西蒙。我实在难以想象他的信仰坚定到什么程度,能够这样支撑他一路走到世界末日。他说话的时候,口气中仿佛压抑着一股歇斯底里:“小牛,那只小牛是红色的……艾伦,你看那只小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