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元4×109年(第8/9页)

忽然,车子的两扇后门嘎吱一声打开了,车子的废气猛灌进来,还夹杂着一股杂草在正午太阳的曝晒下所散发出来的臭气。我小心翼翼地伸长了脖子,看到车子外面透进一道窄窄的光,两团黑影遮在前面。可能是尼琼和那个警察,也可能是树影或是云影。

那个警察好像在叫伊娜做什么。他的声音像是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平板而单调,很不耐烦,充满威胁的语气。我心里开始冒火了。我想到伊娜和伊安。他们在这个男人的枪口下畏缩发抖,在这个男人所代表的势力下畏缩、发抖。他们都是为了我。我听到伊布·伊娜用米南加保话说了些什么,语气很坚定,但不会有挑衅的感觉。她好像在说什么心血管耗弱,如何如何心血管耗弱。她想展现一点医生的权威,看看那个警察会不会紧张。制造恐惧对抗另一种恐惧。

警察很粗暴地顶了回去,说要搜查救护车,还要伊娜把证件拿给他看。伊娜好像又说了什么,态度很强硬。但我不知道她是不是已经快无计可施了。我又听她说了一次心血管耗弱。

我想活命,但我更想保护伊娜和伊安。我宁可束手就擒,也不想看到他们受到伤害。投降,或是跟他们拼了。跟他们拼了,不然就逃。火星人的药赐给我更长的生命、更多的时间,然而,必要的话,我愿意放弃这一切。也许这就是第四年期的人的勇气,万诺文所说的“独特的勇气”。

“他们征服了死亡。”但其实没有。不管是地球人还是火星人都只是一种生物,不管在哪个星球上,都有一定的寿命。我们只是运用科技延缓了死亡。生死仍是个未知数。

有脚步声。我听到沉重的靴子踩在金属板上。那个警察正要爬上救护车。我感觉到车身在震动中往下一沉,仿佛一艘船在和缓的波浪中起伏。那一刻,我就知道他已经上车了。我用身体顶着铁柜的门。伊娜站起来尖叫抗拒。

我深吸了一口气,准备要跳出去。

这个时候,马路上传来一阵尖锐、刺耳的声音。有另一辆车呼啸而过。从引擎怒吼声由高而低的频率变化,我猜得出来那车开得有多快。那是一种启人疑窦的声音,惊人的举动,无法无天的加速逃逸。

那个警察大声咆哮,气疯了。车子又是一阵晃动。

一阵杂沓的脚步声,安静了一瞬间,车门砰的一声猛然关上,然后警车一阵猛地加速,追赶亡命之徒。我仿佛看得到路上的碎砂石被轮胎猛甩出来。

伊娜掀开了铁柜门。

我满身汗臭地坐起来:“怎么回事?”

“那是阿吉,村里的人。他是我表弟。他闯过路障,把警察引开了。”她脸色苍白,不过却松了一口气,“他开起车来大概很像喝醉酒。”

“他这样做就是为了要引开那个烫手山芋?”

“烫手山芋?你形容得很妙。没错。记还得有车队在帮我们护航吗?另外几辆车上有移动电话,所以他一定知道我们被拦下来了。他顶多就是被开罚单,或是挨一顿臭骂,不会怎么样的。”

我吸了几口气,忽然觉得空气变得清新、凉爽起来。我看看伊安。他咧开嘴对我笑笑,却还在发抖。

我说:“等我们到达巴东之后,你一定要介绍阿吉给我认识。我想谢谢他,为了我假装喝醉。”

伊娜翻了个白眼:“阿吉喝醉酒可不是装的,他是个货真价实的酒鬼。在先知穆罕默德的眼中,这可是罪过。”

尼琼在门口看看我们,眨眨眼,然后把后门关了起来。

“唉,刚刚真是吓死人。”伊娜扶着我的手臂说。

我说我真对不起她,害她为我冒生命危险。

她说:“别胡说八道。我们已经是好朋友了,而且也没有你想的那么危险。警察也许很难缠,但至少他们还是当地人,还是要守一些规矩。不像雅加达来的那些人,那些自称什么‘新烈火莫熄’还是什么鬼东西的家伙,放火烧我诊所那些家伙。而且,必要的时候,我相信你也会为我们冒生命危险。对不对,帕克·泰勒?”

“是的,我一定会。”

她的手在发抖,凝视着我的眼睛:“我的天。火星人的药真的可以征服死亡。”

其实没有。我们从来没有征服过死亡,只是运用科技延缓了死亡。那些药丸、药粉、血管修复术与第四年期,这一切的科技使我们产生了坚定的信仰。我们相信,更长的生命会带来我们所渴望的喜悦与智慧,或是为我们找回生命中曾经失去过的喜悦与智慧。即使生命只能延长一点点。当你做过心血管分流术,或是接受了生命延长医药处理之后,回到家里,你也不会指望自己能够永生不死。《圣经》上记载,拉撒路在坟墓里躺了四天,耶稣让他复活了。但他也知道有一天自己还是会再度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