基里奥罗哲三角洲的四张照片(第6/8页)
我说:“你看起来蛮快乐的。”
“那个城市叫作‘霍伊法乌德’。那天,我们从乡下到城里买东西。因为那个时候是春天,我爸妈让我买了一只‘莫库兹’。那是一种小动物,有点像青蛙,可以养来当宠物。就在我提的那个袋子里,有没有看到?”
万诺文抱着一个白色的布袋,里面好像有什么东西鼓鼓的。“莫库兹”。
他说:“‘莫库兹’只有几个星期的寿命,不过,它们的蛋味道很棒。”
第三张照片是一片大全景。靠前面的地方是另外一栋火星人的房子,有一个女人穿着一件混色的长袍。万诺文说,那是他太太。另外还有两个皮肤光滑的漂亮小女孩,身上穿着很像麻袋的琥珀色衣服,那是他女儿。那张照片是站在高处往下拍的,看得到房子后面整片半农村式的景观。绿色的湿地一望无际,连接着青绿色的天空。架高的道路把农田隔成一块一块,路上有几辆四四方方的车在跑,田里一丛丛的农作物间有几台造型优雅的黑色收割机。道路往远处延伸,汇聚在地平线。地平线处矗立着一座城市。那座城市就是“霍伊法乌德”,他小时候买“莫库兹”的地方,也是基里奥罗哲省的首府。错综复杂的阶梯形低重力大楼在那里巍然矗立。
“从这张照片里,你可以看到基里奥罗哲河三角洲的绝大部分。”那条河流看起来像一条蓝色缎带,蜿蜒流入湖里,湖面反映着天空的湛蓝、清澈。万诺文说,在远古时代,陨石撞击形成了一个火山口,火山口的边缘历经风雨侵蚀形成了一片高地,霍伊法乌德城就建在那片高地上。不过,在我看来,那片高地只是一条长长的小山丘。远远的湖面上有一些黑点,可能是小船或是大型游艇。
我说:“好漂亮的地方。”
“是的。”
“风景很美,而且,你的太太和孩子也很漂亮。”
“是的。”他看着我的眼睛,“她们已经不在了。”
“噢……很抱歉。”
“几年前,她们被一场大洪水淹死了。你有看到最后一张照片吗?那是站在同一个地点拍的,不过时间是在洪水发生之后。”
那一年,长长的旱季快结束的时候,来了一场很怪异的暴风雨,“孤独山”的坡地降下了有史以来最惊人的雨量。大部分的雨水汇集到基里奥罗哲河干涸的支流。地球化的火星其实还只能算是一个年轻的世界,山川水土的循环还在发展。大气中的水循环重新组合了古老的尘土和风化层,导致地表景观迅速演化。这场突如其来的大雨把土壤变成了氧化红土的泥浆,沿着基里奥罗哲河滚滚而下,像一列满载洪水的火车一样,涌进了农业区三角洲。
第四张照片是洪水过后的情景。万诺文的家只剩下一座地基和一面墙壁,仿佛陶器的碎片一样,孤零零地竖立在泥浆石块混杂的一片狼藉里。远处山上的城市没有受到波及,可是肥沃的农田全被淹没了。除了黄浊的湖水依然波光闪烁之外,那样的场景看起来仿佛火星又回复到了原始的面貌,重新成为了一片没有生命的表土层。几架飞机在上空盘旋,大概在搜寻幸存者。
“那天,我和几个朋友去了山脚下的小山丘。回到家的时候,一切都完了。不光是我的家人,还有很多人也死了。所以,我保存这几张照片,就是为了提醒自己,我从哪里来,为什么不能回去。”
“那种痛苦一定很难熬。”
“我总算熬过去了。人总要想办法活下去。我要离开火星的时候,三角洲已经重新整建了。当然没办法完全恢复旧观,不过,三角洲还是很肥沃,生气蓬勃,物产丰富。”
说到这里,他似乎不想再谈这些事了。
我回头去看前面那几张照片,提醒自己这些照片所代表的意义。这可不是看起来很炫的计算机特效处理影像。这是几张普通的照片,另外一个世界的照片,火星的照片。长久以来,火星在我们的脑海中只是一大堆光怪陆离的想象。“这完全不像艾德加·布洛斯的《火星公主》,更不像威尔斯写的《世界大战》,不过,倒是有点布拉德伯里《火星编年史》的味道。”
万诺文的眉头本来就全是皱纹,现在看起来皱得更深了:“不好意思……我听不太懂你说的是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