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末日谣言的夏日(第5/9页)
10点刚过,门铃忽然响了。我吓了一跳,以为是黛安来了。难道是她决定提早过来吗?一开门,原来是麦克园艺公司的工人。他穿着一件无袖T恤,披着墨西哥式的彩色大围巾。他只是来提醒我要开始除草了。因为除草机声音很大,他怕把屋子里的人吵醒。他说,如果不方便,他可以下午再来。我告诉他现在就方便得很。于是,几分钟后,他开着那台绿色的“约翰·迪瑞”割草机,绕着外围的庭院游走。老旧的割草机烧出浓烟,搞得一片乌烟瘴气。我还是有点昏昏欲睡,开始胡思乱想。我想到,杰森喜欢形容地球以外的地方为整个宇宙。不知道从整个宇宙的眼光来看,修剪草坪这样的工作看起来会是什么样。从整个宇宙的视角来看,地球像是一个血流几乎停滞的行星。那些草叶仿佛历经无数个世纪才长出来,生长的动作漫长、宏伟如恒星的演化。园艺公司的工人就像几十亿年前诞生的自然力量,以极大又无法控制的耐性,割断了那些草叶。断裂的草叶仿佛感受到了无比轻微的地心引力,在太阳与大地之间缓缓飘降,历经无数季节变换之后,才落到土壤上。土壤中有“秀丽隐杆线虫”在蠕动。秀丽隐杆线虫那144天的寿命,相当于人类的500岁,是微生物中的玛士萨拉,《圣经》中活了969岁的人类。当玛士萨拉虫在土壤中蠕动时,天外浩瀚的宇宙深处,或许有个银河帝国已然经历了兴盛与衰亡。
当然,杰森说对了,那确实很难相信。或者,不应该用“相信”这个字眼,因为再怎么荒诞不经的事都有人会相信。所以,应该说是很难接受一个根本事实,接受这个世界的真相。我坐在屋前的门廊上,房屋的这一侧正好避开了惊天动地的割草机。风很凉,我仰起脸对着太阳。就算明知阳光是仿造的,我还是感受到阳光的温煦舒畅。阳光是过滤的。真正的太阳,此刻正以失控般的惊人速度旋转着。在那个世界里,无数个世纪转眼之间就挥霍掉了,仿佛只是几秒钟。我们的几秒钟。
你不愿意相信那是真的。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
我又想到医学院,想到我告诉杰森的那堂解剖课,想到那个从前差一点就和我订婚的女孩子——坎迪丝·布恩。当时,她也在上那堂课。解剖的过程中,她一直表现得很冷静自制,但下了课就不一样了。她说,人类身体应该有爱,有恨,有勇气,有懦弱,有灵魂,有心灵……而不是像眼前这摊泥浆般又红又蓝的杂碎,看不出是否有感情、是否重要。没错。而且,我们不应该心不甘情不愿地卷入那个残酷、致命的未来。
可是,这个世界就是这样,没有妥协的余地。对坎迪丝,我也就只说了这么多。
她说我好“冷酷”。不过,那已经是我说得出来的最接近智慧的话了。
早上一分一秒过去。工人已经除完草,开车走了。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湿气,一片沉寂。过了一会儿,我打起精神,打电话给远在弗吉尼亚州的妈妈。她说,那里的天气没有马萨诸塞州这么好,暴风雨虽然过了,却还是乌云密布。昨晚的暴风雨吹倒了很多树和电线杆。我告诉她,我已经安全抵达了爱德华租的夏日度假小屋。她问我杰森看起来好不好。其实,这段期间,杰森回去过大房子好几次,所以,她可能比我还早见过杰森。不过我还是告诉她:“他老了点,但小杰还是小杰。”
“他会不会担心中国那件事?”
自从“10月事件”以后,我妈已经看新闻看上瘾了。她看CNN不是为了消遣,甚至也不是为了获取信息。她主要是想安慰自己,就像是墨西哥乡下的农夫老是睁大眼睛注意附近火山的动静,希望不要看到冒烟一样。她告诉我,现阶段,中国事件只不过是一个外交上的危机,不过,中国已经开始有动用武力的迹象。似乎是因为他们打算发射卫星,引发了争议。“你应该跟杰森打听这件事。”
“是因为爱德华跟你说了什么,你才会担心吗?”
“不是他。倒是卡萝每隔一阵子就会跟我讲一些事情。”
“我对她的话的可信度实在没什么把握。”
“小泰,别这样。她是爱喝酒,但可不是笨蛋。况且我也不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