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六章 魏国的来客(第6/12页)
秦昭王来到范雎近前,和颜悦色地解释道:“其实寡人很早就应该承担起自己的使命,只是由于义渠来袭,太后一直主事,我才不得其便。现在义渠的事情已经了结,寡人刚正式走上工作岗位。寡人深知自己能力有限,需要贤能之士帮助。先生不远千里,跋涉来秦,请允许寡人尽地主之宜,聊表寸心。”范雎听在耳里,心里说不出的舒畅,一年多的功夫没有白费,鱼终于咬钩了。旁边的人见秦昭王不但没有治范雎的罪,反倒对他很客气,大为惊奇,态度马上来了180度的大转弯,纷纷用崇拜的目光看着刚才的破落户。据说势利是人的天性。
两人进行了简短的谈话之后,遂赶往王宫。到了王宫,秦王屏退左右,长跪在地,道:“请先生赏脸赐教。”
范雎一脸茫然,“呵呵。”
过了几秒钟,秦昭王又弯下腰行了一个礼,道:“请先生赏脸赐教。”
范雎脸上依然没有波澜,道:“今天天气不错。”
秦昭王又迟疑几秒,第三次弯下腰行礼,道:“请先生赏脸赐教。”
范雎依旧面无表情,道:“王宫的空间就是大。”把偌大的秦王晾在一旁。最后,秦王实在没招,第四次弯腰行礼道:“先生不愿意赐教么?”
范雎过足了瘾,这才道:“不是我不想说,是我不敢说。我的话蕴涵着可怕的能量,一旦说出将会摧毁秦国的现有秩序,改写历史的篇章。想当初,周文王在渭水河边遇到姜尚。两人本是陌路。一席话之后,姜尚竟然成为太师。这是由于姜尚谈到了周文王隐藏在内心深处的志向。如果没有姜尚,周文王就无法得到天下。假如周文王遇到姜尚而不与他提及自己内心深处的志向,就会失去成为千秋圣王的机会。这是一个典型的国君与疏远之人谈至深之事而取得成功的例子。我只是个羁旅之臣。将要与大王所谈只是又是关系到骨肉之亲,大王安危,国家社稷的头等大事。臣本想为大王效忠,却又不了解大王心意,因此便有了刚才的一问三不答。臣并不害怕向大王进言,尽管我知道今天的畅所欲言意味着明天的脑袋搬家。臣害怕的是臣的话对大王无用。如果大王能按照臣的话行事,臣死不足惜,丢人现眼更是不再话下。如果臣对大王能有所补益,那是臣的无上容光,与此相比所有艰难、困苦、恐惧、屈辱都微不足道。臣最担心的是,臣死之后,天下贤能见臣效忠于王而不得好死,都停止了西进的脚步,秦国的事业陷于困境。”
说到这里,范雎放慢节奏,看了看听得入神的秦昭王,然后换一种更为严肃的口气道:“大王所处的是一个艰难的环境,上有威严的太后,下有奸邪的大臣。大王远离权柄,长居深宫之中,周围都是一些渺小的人物,陷于选择性失明之中。长此以往,王者的雄风难免要消磨殆尽。往大说,宗庙覆灭,往小说,性命不保。事关重大,臣将一往无前,蹈死不顾。如果秦国的兴旺须以臣的死亡为代价,臣不会把这样的机会留给别人。”
范雎的演说功夫一流,说倒关键之处,声音、表情、身体一起发动将言辞的表现力发挥到极致。空旷的王宫中回响着范雎的声音,这样的道理秦昭王从来没有听到过的。每一个字,每一句话像钉子一样扎在秦昭王的心上。秦昭王不由得长跪在地,道:“先生说得死哪里话来。秦国地理位置偏远,寡人又是非不明,先生有幸来此赐教,是上天对寡人的眷顾。寡人能够听到先生的教诲,可见上天还没有抛弃嬴氏,寡人答谢先生尚来不及。怎可使先生忍辱蒙垢?从此以后事无大小,上至太后,下至大臣,先生可畅所欲言。请不要怀疑寡人的诚意。”秦王说完这些话,意味着范雎已经成为亲信。范雎的第一个目标已经达到,这才长跪在地,答谢秦王的信任。秦王也对着跪下。
虽然秦昭王已经向范雎许诺范雎可以谈论上至太后、下至文武大臣的一切问题,但范雎会不会马上与秦昭王讨论如何端掉太后、穰侯一伙?
不会的,范雎不是菜鸟,他深谙权力斗争的规律。直则远,曲则近。太后与穰候盘踞政权多年,根深蒂固,已经渗透到秦国政权的每一个环节,不是范雎与秦王凭借来潮的心血,一朝一夕就能解决。即便两人谈话的场所也不敢保证没有耳朵再旁听。况且两人处于巧妇无米的状态,现有的力量根本无法与太后、穰候集团相抗衡。秦昭王手中只有一个王位的空架子,没有军队,也没有自己的集团,与太后、穰候为难无异于以卵击石。面对沉重的、一时无法改变的内忧,外事却明朗、容易的多。太后、穰候之患是秦王的心腹大患,去之不易,只能从长计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