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魂归汉中念诵百代,埋骨定军绝响千年(第4/7页)
他读到最后,声带嘶哑,几乎泣不成声,眼泪滚在诏书上,将那一个个字都漫漶了,结出了一朵朵孝花。
他收住诏书,提起悲音道:“进赠印绶!”
一名太常官吏手捧髹漆印盒,一步一缓地沿着不长的甬道,走入了窄小的墓室,将印盒轻轻地放在墓室前的沉香书案上。
“下葬!”
悲绝的引导声盘升而起,十六名军士抬起棺椁走入甬道,每走一步,便有哭声响起来,越往里走,哭声越大。待走到墓室,那哭声已漫过山头,水汽般升上了苍穹,让那惨淡的天空润湿了脸孔。
“哗啦啦”几声,缚棺的绳索松脱了,“砰”的一声,棺椁稳稳地落在墓底,像是沉入土里的一块玉,再也不能掘出来。
“封土!”杜琼的声音哀泣得尖锐起来。
纷飞的黄土滚落下去,落在棺椁上,落在印盒、明器上,一点又一点,黄土越来越多,越来越厚,将汉丞相永远地埋葬。
清明的天空忽然微微合拢了光芒,一刹那的黑寂,冰凉的雨丝甩在人们的脸上。起初是细弱的,仿佛银针丝线,后来变成铜钱大的雨片,再一瞬,倾盆大雨狂泻而下,仿佛天塌了。
雨越下越大,整片天空都在颤抖,起伏如悲痛情绪的定军山被密集的雨笼罩了,那雨冰凉如泪,仿佛是老天在哭。
是天在哭泣么?
人们仰起头,却在昏黄的雨幕背后看见一束奇异的阳光,从天际尽头扫过明亮的一道轨迹,横跨整座定军山麓,宛如那人留在历史天空的永恒微笑。
死亡不会带走永恒,永恒始终在,便是那抬头时的一束阳光,美丽、绚烂,温暖千年。
卷尾
下大雪了,建兴十二年的冬天来得太早,秋风的尾巴还在季节的墙垣上逡巡,冬日的寒冷就急匆匆地跳进墙内。雪下了一场又一场,竟比开年时的雪灾还凶猛,像是要把一百年的雪统统倾倒人间。
刘禅披着一身风雪疾步走入宫门,扬手将落满了雪花的披风丢开,大踏步走入里间,张皇后本坐在榻边,因见皇帝来了,慌忙起身相迎。
“怎样了?”刘禅一面问,一面把眼睛瞥向床榻上,那儿,正卧着一个衰弱的病人,厚重的光影打下来,仿佛大幅的裹尸布,将她盖得严丝合缝。
张皇后叹口气:“不好,太医刚瞧过,”她压低了声音,“怕没几天了……”
刘禅脚下一跌,脸色霎时变得煞白如雪,一双手抖得厉害,眼前黑得犹如天塌地陷,险些晕厥过去。
张皇后慌得一把扶住他:“陛下,你可别有闪失。”
刘禅抓住张皇后的手,心里像灌了冰水,凉透了。巨大的战栗从他的手臂传到肩膀,又从肩膀直贯脚底,他张大嘴巴,声音却很小:“丞相夫人,她,她知道么?”
张皇后抹着眼泪:“知道……她刚还在这里,都听见了……此刻去了长乐宫,一会儿还来……”
刘禅失神地发着呆,目光望出去,空空的,无有一物。
“还有一事,”张皇后犹疑了一阵,不甚利索地说,“丞相夫人适才说,能不能让姜将军见见果妹妹……”
“他来见什么!”刘禅忽然大声道,清秀的脸上炸开了暴躁的青筋,狰狞得像个嗜血的魔鬼。
张皇后被他吼得一颤,害怕地住了声。
刘禅觉得自己失态,放低了声音道:“不是,我是说他不能来,相父病故的事一直瞒着果妹妹。姜维一直随在相父左右,从未离开,他若忽然出现,不是全露馅了么?”
“陛下虑得是。”张皇后没精打采地说。
床榻上忽地响了一声,刘禅忙丢开手,几步跑了过去。
诸葛果刚刚从昏睡中醒来,紧闭的双眸很艰难地睁开,微弱的光芒在瞳仁里凝聚,涣散的目光终于停在刘禅的脸上,双唇微微开阖:“陛下、陛下……”
刘禅俯身坐下,柔声道:“是阿斗、阿斗……”
诸葛果又盯了他一会儿,唇角抽了一下,仿佛在笑:“哦,阿斗……”她忧伤地叹了口气,“我做了一个梦……”
“什么梦?”
“梦见爹爹死了……”
刘禅惊得几乎摔下去,他摇了摇嗡嗡乱响的脑袋,勉强笑道:“你别乱想,相父、相父好好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