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悯孤女慈母求姻缘,泄苦楚后主秽宫闱(第6/8页)
诸葛亮笑道:“有这般冷么?”
张钺叹了一声:“怎不冷?还是南中好,天冷了,便往南走。纵算是仍得着重衣,也不会下偌大的雪,冻得人不能动弹。”
诸葛亮瞧着张钺那缩头缩足的模样,越发可乐:“你可在成都待了近十年,还不惯?”
张钺攒眉蹙额:“难。”他在火上搓搓手,“我到底是南中夷人,虽当了汉官,着了汉家衣裳,魂还是夷人,天生的秉性,好比人身上的胎记,剔不掉。”
这话说得诸葛亮一震,他略带怅惘望着张钺,着汉家衣裳,汉话说得极利索,活脱脱一个汉家儿郎,若不是他自己提醒,他几乎也忘记了这个年轻将军原来是南中蛮夷:“想回南中么?”
“想呢,我去年才回去一趟,就是来去匆匆,连南中的酒也没来得及品尝,奈何!”张钺遗憾地说。
诸葛亮安慰道:“以后还有机会,不急。”
张钺闷闷地叹气:“我现在是朝廷的人,身不由己,哪里能像过去般自在,天不拘地不管,想上哪儿便上哪儿。”
“后悔了么?”诸葛亮用长辈的口吻说。
张钺眨眨眼睛:“有一点儿,”他忽地一笑,“也不太后悔,这辈子能跟在丞相左右,也值得了。”
这一番不造作的表白便似那清亮亮的水,诸葛亮很感动。蜀汉的众多官吏,有的有求于他,有的对他又敬又怕,有的甚或闪烁心意,唯有张钺,不求回报不问后果,做多大官建多大功都没所谓,似乎只要跟在自己身边,于他便是莫大的福祉。有时候,诸葛亮感觉他很像修远,永远像赤子般纯粹,可把这样的人一次次拖入残酷的战争,自己是不是太狠心了呢?
他匆匆掐掉心里的不忍,说道:“玉符,过了年,你便前往汉中。”
张钺听出意味来,他登时来了劲头:“丞相,是不是又要北伐?”
诸葛亮翻开一册文书:“还需陛下恩准。”他取来毛笔,一面在文书上落笔,一面说话,“再一事,蒲元前日来信,斜谷邸阁已建好,你这次去汉中,将粮米一并运入斜谷,你亲自率兵屯守。”
张钺听说诸葛亮要运米斜谷,他像是在暗夜里摸到一束光:“丞相,这次出兵,莫不是从斜谷北上?”
诸葛亮抬起眼睛觑了他一眼:“军情机密,怎能宣于人口?”
张钺忙打消了刨根问底的念头,只好静等诸葛亮做事,乍想起北伐在即,又觉得极兴奋,胸口燃烧出一团暖意,寒冷也忘却了大半。
诸葛亮终于写好了信,缄了口交给他:“这是给蒲元的信,你一并带去。”
张钺把信揣入胸兜里,还摁了一摁,笑嘻嘻地说:“丞相,蒲元制兵真真是鬼斧神工,不愧是巴蜀两绝。”
“两绝?”诸葛亮一怔。
“蒲元制兵,赵直占梦,可不是两绝么?”张钺的表情很认真。
诸葛亮哑然失笑,他幽幽一叹:“赵元公行踪不定,往往一刹邂逅,便不知所往,亦不知他如今身在何方。”
“我听说他回成都了,他家小都在成都,纵然天涯历遍,也不能不回来。”
“是么?”诸葛亮心念一动,他将文书一册册翻开,像打开了一个念头,“这样……玉符,你去请他来丞相府,便说我有事求他。”
张钺面有难色:“就怕他不肯,丞相该知道,赵直这人怪着呢!”
诸葛亮略带揶揄地说:“无妨,请个文弱之士,对无所不能的张钺来说,应不是难事。”
张钺捶了一下拳头,瞬间拿定了不容转圜的决心:“行,我去请,他若不来,我绑了他来!”
诸葛亮不禁一笑,他点点头:“你去吧。”
张钺起身行了一礼,款款退出了门。
诸葛亮见得张钺离开,先誊了几册公文,静静地坐了一会儿,听得炭火毕剥跳跃,火光流淌着,仿佛折了腰的女儿身姿。心中存着事,总也觉得不踏实,他把文书挪开,拿起白羽扇,推门而去。
迎面的北风让他打个寒噤,蓄在竹叶上的水丝儿吹落下来,像细长的银针般密密地斜扫而坠。他举起羽扇遮住头顶,那蜘蛛网似的水丝便顺着羽毛飘飞,宛若垂在眼前的一帘。
他方走出去十余步不到,却发现黄月英也正朝他走来,两人忽地收住了脚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