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悯孤女慈母求姻缘,泄苦楚后主秽宫闱(第3/8页)

“昨日太后赐婚,将果妹妹许给姜将军,可不是喜事么?”张皇后喜滋滋地说,压根儿没注意到皇帝的脸已淌下汗来。

“我、我怎么不知……”刘禅不知自己是怎么发出声音的,仿佛那说话的人不是自己,耳中嗡嗡地乱响,他晃了晃头,什么也没有甩出去。

“这事也是昨日太后宣的旨,她说待元旦庆典结束,再告诉你,本来……”

“果妹妹答应么?”刘禅粗暴地打断了皇后的话。

张皇后一怔,她以为是皇帝醉酒,也没在意:“那还有不答应的么?虽说她专心清修,陛下还赐给她一座道观,可到底不能在道观里终老一生……”

“当啷”,青玉碗摔落下去,还剩下的半碗汤像挥舞的绝情剑,刷地泼将出去。张皇后吓得跳起来,慌忙去看皇帝的手:“陛下,你要不要紧,伤了没有?”

刘禅两只眼睛都直了,勾勾的,仿佛失了魂的痴汉。皇后焦急的问候,宫女们忙乱的身影全似过眼云烟,飘忽不定。

张皇后越看他越害怕,轻轻推了他一把:“陛下?”

刘禅忽地打了个激灵,发蒙的眼睛里浮起了一片冰冷的雾霭,他从榻上一跃而下,趿着鞋就往外跑。

“陛下去哪里?”张皇后着急地喊道。

刘禅像是没听见,把那呼喊毫不犹豫地抛弃了,身后是蜂拥追奔的宫女宦官,此起彼伏的“陛下”呼喊声拨开黑夜,檐下的宫灯疯狂地摇曳着,仿佛夺命狂奔的灵魂。

他停了下来,他发着抖,宫灯照下来,照见他可怜兮兮的脸,像个被抛弃的孤儿。他回过身,看见追得脸抽筋的一干宫女宦官,他像只野兽似的吼道:“你们跟上来做什么!”

众宫人都被骂得一抖,这个喜怒无常的皇帝的脾气仿佛六月天,太过神经质,说不准什么时候便晴转多云。

“陛下。”一个年轻宦官悄悄摸上来,是黄皓,他小心翼翼伸出两只手,轻轻地扶住皇帝的胳膊,“陛下,你心里哪里不痛快?”

刘禅傻子似的盯了黄皓一眼,他说不出话来,泪却流下来。

那是比死还难过的痛苦,一颗心捣烂了揉碎了,还要在那累累伤痕上千刀万剐,每一刀下去,都砍掉他残存的痴想。

他原来对拥有她已不抱奢望了,他不能娶她,更不能占有她,他早知他们无缘,眷属不成,身份暌违,两小无猜的亲密也成过往。他被关在深宫中,做一个好看的摆设,若是一年能见她一面,那便是绝大的满足了。他再不敢于她有丝毫非分之念,只想她能随心所欲,所以她要拜入玄门,他赐给她道观。他纵然不能与她偕老,可她在他的荫庇下平安一生,便好似他拥有她一般。他知道她在那儿,一个人,仿佛为他守候,尽管这念头很可笑,却足够让他怀揣着悲伤的快乐很多年。

可上天连这点可笑的痴想也要攫取,真是太残忍了,他到底做错了什么,他想要的总是得不到,他得到的又不是他想要的。命运就是一锅难吃的杂烩,调料菜肴本来鲜美,下锅时却全都放错了顺序。

“我失去她了……”他哭着说,他一把抓住黄皓的手腕,一面笑一面哭一面大声地喊叫,“他们真狠,他们把阿斗喜欢的女人赐给别人,他们却让阿斗兴复汉室,还于旧都,阿斗不稀罕兴复汉室,不稀罕什么长安洛阳,阿斗只想做阿斗,只想做阿斗……”

皇帝这疯狂的模样让黄皓心惊肉跳,也顾不得手痛,挣扎出一只手扶住皇帝:“陛下,你可唬死小奴了。”

刘禅死死地盯住他,像在看某个臆想中的仇人:“你说,他们是不是狠,是不是,嗯?”

黄皓忽然哭起来:“陛下,您是怎么了,天底下有什么坎过不去,你而今这般糟践自己,让小奴们如何思量!”

刘禅惨然地笑了一声,他松开了黄皓,似乎被那巨大的痛苦压得透不过气来,宣泄的力量再也发不出来。

前方的甬道上忽然闪过一个身影,像闯入猎人陷阱的幼兽,惊惶失措地东躲西藏。

“什么人!”黄皓怒声道。

人影像被马蜂蜇了一下,直直地钉在原地,却在咫尺之时,发出了“啊”的惊呼,仿佛在牵衣拉裙,那人跪了下去。

隐绰的光线勾勒出那人纤弱的身影,原来是个女子,头伏在双肩间,乌云般的青丝有些松乱,脑后的金钗摇摇坠坠,耳后塞着米粒大的珍珠坠子,这些金银首饰都在黑夜中泛着诡异的艳丽光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