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背水一击丞相反戈,作茧自缚将军下野(第4/6页)
诸葛果没有笑,目光里沉淀着淡淡的悲伤,她缓缓地走到诸葛亮身边,弯腰将羽扇捡起,拂了拂羽毛上的灰尘,轻放在案头,倚着他坐了下来。
诸葛亮抚上她的肩头:“看看爹爹的宝贝女儿,真成了个女道士。”
诸葛果声音轻轻的:“我拜青城山的玄虚大师为师,如今在家清修,算是半个女道士。”
诸葛亮一呆,他在北伐前线收到黄月英寄去的家信,知道诸葛果拜了道士为师,他还道女儿心性好玩,不过是图新鲜,如今看来竟是认了真。一向嬉闹玩耍,最怕生闷憋屈的女儿如何竟受得了清苦的修行,是熬苦了心逼着自己改了性子,还是真参透了人生虚无呢?他看着一袭道服,满目凄冷的女儿,却不知该怎么说。
诸葛果慢慢地倚在他胸前:“爹爹,还记得在荆州之时,便有个老道断我命理。说我命里孽障多,若沉溺现世,或可有早夭,须得拜在玄门之下,方能脱得了人生愁苦,延年益寿,女儿不过是顺应天命罢了。”
“那是老道随口一说,怪力乱神之言谈罢了,皆是你娘当年见你体弱,生怕有个好歹,病急乱投医,不知从哪里找来个道士算命。”
诸葛果绽出有些苦的笑:“怪力乱神,圣人不语,平常之人怎能轻忽?我以前不信,可现在不敢不信了……”她将头埋在父亲怀里,身体微微颤抖。
诸葛亮心里又是苦又是悲又是愁,他轻拍着女儿微颤的后背:“果儿,爹爹对不起你……”
诸葛果摇摇头:“爹爹没有对不起果儿,爹爹能为我做的事已做了,”她的声音磕绊了一下,“我只怪自己,生得不好……”
女儿清醒到让人悲绝的话仿佛扎到血肉的刀锯,割得浑身鲜血淋淋。诸葛亮抚着女儿的头发,一丝丝像锋利的匕首,只割出愈合不了的伤口。
“果儿,别太苦着自己。”他试图安慰女儿,却以为自己说的都是废话。
诸葛果轻轻地擤了一下鼻息:“爹爹,我想通了,我和别的女子不一样,生来便不该有凡俗奢望……果儿不可能,不可能……”
诸葛亮听得心头难过至极:“傻女儿,怎的说这等丧气话,你还年轻,以后的路还长,切勿断了自己的念想。”
诸葛果从父亲的怀里抬出脸:“爹爹,别说了……很多事我都忘了,忘了……”
诸葛亮惨怛地一问:“能忘记么?”他捧起女儿的脸,手心沾满了湿漉漉的泪珠。
“忘不了也要忘啊!”诸葛果颤着凄绝的声音说,呜咽着哭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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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父亲的书房出来,幽幽竹林被风牵引着向前推拥,仿佛哀伤而始终不能释怀的情绪,一波接着一波。哗啦啦,哗啦啦,宛如谁不甘愿的心声,久久地与乍起的秋风缠绵不休。
诸葛果缓缓地走在蜿蜒逼仄的石子路,脚边弯弯一溜溪水,数片竹叶摇曳落下,在清澈如玉带的水面时沉时浮。
对面遥遥地走来一个人,交错的竹枝如合拢的手掌,顽皮地遮住他的脸,待彼此走得很近了,才认出对方是谁。
诸葛果忽然以为讽刺,她刚刚还说要忘记一切,偏偏还要遇上他。上天也许太喜欢折磨她,痛入骨髓的伤口刚刚敷上掩饰的药,尚且没有痊愈,又生生挨了新的一刀。
眼前这个妆容不点、神情凄婉的道姑竟然是诸葛果么?姜维无端地心疼起来,奇怪的愧疚从心尖上蔓延开去,一把扼住了他的咽喉,他许久都发不出声音。
“你……还好么?”终于问出来了,却那么微弱。
姜维的关怀本该是温暖的光,可在诸葛果看来,却比刀剑还锋利,直把那颗已千疮百孔的心再一番砍碎砍烂。她忽然就恨了,冷淡地说:“我很好。”
“我……”姜维想说点什么,可他天生嘴笨,憋不出一个字。
诸葛果看见姜维腰间未去的绖带,闹脾气的恨意塌下去一个角,她缓和着语气:“你节哀。”
姜维怔住,他张了张口,只憋出两个字:“多谢。”
诸葛果心里发梗,泪已经在眼眶里打转。她觉得自己太没出息,明明选择了清心寡欲的后半生,为什么一旦遭遇他,所有费了无穷力气修建起的坚固防线都溃不成军,莫不是前世孽障,今生遭殃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