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丞相府夜深审心腹,蜀宫室朝会伏阉宦(第5/9页)
“事涉隐秘,董卿如何得知?”
“回禀陛下,曹节嗜酒,自得了十金之贿,则日日酤酒沉醉。一日与内藏库其他宦官耽酒,酒醉后吐露真言,臣因持掌宫省,内藏库令具本告臣。臣知魇镇一事,大而可大,小而可小,遂密查此案,到今日才水落石出,方敢具实禀明陛下!”
刘禅又瞥了一眼李阚:“那么,那赠十金与曹节之人是谁?”
董允不忙回答,他疾言遽色地对曹节喝道:“曹节,陛下问你话,是谁赠十金与你,与你合谋制魇镇之物?”
曹节早就浑身软如烂泥,听见董允的问话,只把头昂了一下,“是……”他惊恐的目光在殿上来回飘忽,蓦然,像是见到鬼一样缩了回去,撑起颤抖的手指向李阚,“他……”
那虚弱的一指仿佛是淬毒的利箭,直扎得李阚魂飞魄散,他双脚一颠,险些跌下玉阶。
“是李阚?”刘禅恶狠狠的声音在大殿里回荡。
曹节抽泣着,眼泪鼻涕涂得一张脸像是面糊糊:“是……”他说出这个字,软倒在地上,一泡尿顺着裤腿淌下来。
“嘭!”刘禅的手掌重重地拍着青玉杌子,他气得弹起了半个身子,抓起案上的笔摔向李阚的面门,笔尖上的墨点在李阚的额头,血一样流了满脸。
李阚说不出一句话,全身虚脱似的向后一倒,从御座旁滚了下去,直摔在诸葛亮的脚边,跌得额青面红,清秀的面颊擦出了纵横的血痕。
“陛下!”董允冷冷地扫了一眼摔得半晕的李阚,“李阚、曹节,品卑人贱,佞妄逆谋,其心可诛,其行可杀。今案情已明,臣请陛下明断刑狱!”
刘禅拍着杌子道:“这宫闱之中,到底还有多少人有魇镇恶行,敕令廷尉查个水落石出,不把蜀宫翻个底朝天,朕怎能安心!”
董允慌忙道:“陛下,可曾记汉武魇镇故事否?”
一句话就把刘禅满肚子的怨恨打了回去,他闪着火光的眼睛怨毒地恨了一眼李阚,死命地压住那蓬勃将发的咆哮。他伸出指头,在空气里用力一戳:“把这两个狗才拖出去,腰斩弃市,夷三族!”
“陛下!”董允又谏议道,“司法有典,纵是身犯大罪,也当付与有司定其鞠谳,不可私刑相加,也不能滥刑连坐。”
又是这些大道理,杀两个忤逆奴才也要拦阻,刘禅烦躁得想要吼出来。可他天生便不是个豪迈性情,在众人面前怒发冲冠,他总觉得失体面。
“罢了,将这两个狗奴交付廷尉,审明案由,再由朕勾兑!”他说得很正式,口气却满含了赌气的意味。
“陛下明断!”董允高声赞和,冰冷的石头脸有了淡淡的喜色。
刘禅却没法欢喜起来,一想起自己屡屡蒙骗,生辰八字被刻在符咒钱上,他哪里还有心情去体会大臣的称颂。他在座位上不安地挪了一挪,像是出于天性,又像是出于寻求依赖的渴望,他把目光望向诸葛亮。
自始至终,诸葛亮像个看客似的,不说一句话,连姿势也没改变,面上平静如水,李阚滚在他脚边,他也没挪动半步。
刘禅忽然想,难道这件事诸葛亮会不知道么?董允是诸葛亮一手特擢起来,也是诸葛亮让他持掌宫省,往日里,凡是朝廷有什么风吹草动,董允必定第一个告诉诸葛亮,那份急切比对待皇帝还殷勤,今日如此大的一件事,诸葛亮事先一点风声都没听说么?
如果他知道,那今日朝堂上的一幕就值得玩味了,诸葛亮是要借刀杀人,还是要肃清君侧呢?他应该会知道李阚谄事君主,致使君主生疑,将他从汉中调回。毕竟蜀宫中如今都在盛传李阚进谗言,这些风言风语多少传入了刘禅的耳中,更不可能逃过董允和诸葛亮的耳目。
刘禅很想在诸葛亮的脸上发现点什么东西,可那张脸太平静了,仿佛没有风的湖面,丢块石头下去,一点涟漪也见不着,仿佛沉入了深渊里,被他的复杂淹没了。
相父,我该拿你怎么办?
满腔烦愁犹如持续的火,突突地燃烧着,刘禅拍着杌子站起来,摆摆手:“散朝!”
他从臣僚中穿梭而过,经过诸葛亮时,他稍稍停了一下,他在心里喊了一声:“相父!”
诸葛亮像是听见皇帝心底的呼喊,凝冻的目光微微动容,刘禅竟然不敢看他了,逃荒似的快步走出了宫门,迎面的一阵风,让他生出了孤单单的悲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