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访市井后主妒民心,进谗谤小人谮忠臣(第5/7页)

这一声尖叫非常刺耳,听到叫声都回头去看,三三两两聚拢到一面青色的墙下。那原来是市集上悬挂官府文书的官坊,此刻上面贴着几张黄帛,几行隶书写得又大又醒目。

围观的人越来越多,嘈杂的议论一浪高过一浪。蓦然,人群轰地叫起来:“哪个龟儿子贴的!”

“站出来,乌龟王八蛋!”

“诬赖!”

“先人板板,找死!”

人群仿佛被愤怒的情绪点燃了,也不争什么丞相、偶人,戳着那黄帛又吼又骂。蜀人骂架本就厉害,声音洪亮不说,还打着比喻,一时铺天盖地的川骂将一条街填得满满的。

“撕了!”

“撕了!”

怒吼声中,果然有人冲上去一把揭下,周围的人有的鼓掌,有的喝彩,还有的跟着去撕告示,扬手将那黄帛丢在地上,跳上去狠狠地又踹又踩,或者咬牙撕成三四块。

半张黄帛从呼啸的人群中飘出,仿佛刹那遮挡太阳的阴云,飞到了书生的头顶上。他仰起脸,黄帛悠悠地垂了下来,他看见一行字。

“诸葛亮拥军自重,素怀王莽之志……”

黄帛落在了脚边,他颤抖着退了一步,被短暂遮幅的阳光重新洒下,照得那黄帛上的字模糊一片。

急切的马蹄声响起,是巡城校尉率兵前来查验究竟,还未行到官坊前,已有老百姓围拢过去,七嘴八舌地叙说事情原本,粗话脏话不绝于耳。

书生不想惹出是非纠葛,趁人不注意将黄帛拾起,捏成一团拢入袖中,悄悄地朝街外走去,身后的喧嚣灰尘般始终在耳际飞舞。

“有人陷害丞相!”

他们说得义愤填膺,仿佛伤了再生父母般悲痛。可不是呢,他们为了丞相,连皇帝也不要了。丞相是他们的天,他们的神,没有丞相,他们吃不得五谷,生不得子嗣,活不得长寿,这江山是丞相的江山,这百姓是丞相的百姓。

他的步子一直没有停,正如他脸上始终不改的笑,只是那笑容没有半分的喜悦。

※※※

静夜无声,唯有长风如悲歌绕阶飞逝,宫室内无声无息,仿佛能听见灯光闪烁时发出的声音,皇帝坐在榻上,枯木般毫无生气。

半张黄帛耷在书案上,刘禅的手捏着黄帛的一个角,指头揉着搓着,有时候他会有意无意地望向那张黄帛,看到的字却如同一根根针一样,扎伤了他的眼睛。

“诸葛亮拥军自重,素怀王莽之志……”

后面应该还有一些字,可是那些话都不重要了,如果硬要补充完全,他自己都可以写出来,要诋毁一个人还不容易么,比较起来,夸美赞誉却难得多。

有人进了暖阁,他不用看也知道是谁,无神地喊了一声:“李阚……”

李阚在他跟前跪下,朦胧的视线里,李阚的脸仿佛被纱布罩住,折射出麻麻的光,仿佛是个马蜂窝。

刘禅无声地一笑,他望向李阚,空洞的眼睛里却没有一物:“李阚,你信相父会谋反么?”

李阚吓得伏低了头:“小奴不敢过问朝政!”

刘禅并不追问,他轻轻抚摸着黄帛,指头在每个字上敲打:“朕不信,假设说谁都可能谋反,但相父绝不会!”

他注视着李阚,眸子里是幽幽的光:“知道为什么?”

李阚惶惑地摇摇头,也不敢说话,将身子缩得像麻绳一样紧。

“因为他是诸葛亮啊!”刘禅向后一仰,笑声飞向了空中,一面笑一面拍打着书案,直打得案上的笔墨颤颤地蹦跳。

李阚有些惊恐,皇帝的亦痴亦狂让他茫然不知所措,他怯怯地喊道:“陛下,您得保重!”

刘禅缓缓地收了大笑,脸上因疯狂的笑而泛起潮红让他看上去像个病人。他撑着书案,像只弱小的夜枭:“你不知道,相父是什么人,先帝曾有八字评断:忘身为公,尽心无私。这么一个人怎么可能谋反?他的心里,只有社稷江山,他是个忠臣、良臣,他不是霍光,更不是王莽!”他拍拍那黄帛,“用王莽来比他,是不知他,污人之名却打不中要害,卑贱伎俩!”

他怅然叹息,默默地念着:“忠臣、良臣……这才是他……”

李阚偷偷地瞧着皇帝,若明若暗的灯光照耀下,皇帝的脸一半阴一半晴,他紧紧地攥住了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