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非难丞相谯周上疏驳北伐,拒斥请托孔明禁宫埋隐患(第3/4页)

诸葛亮起来得很慢,不知是身体不适,还是重重心事拖住了他,他沉重地说:“臣有负圣恩,兴师北伐,未获寸土,未建寸功,特向陛下请罪。”

刘禅轻轻搭上诸葛亮的手腕:“相父言重了,胜败乃兵家常事,既是出兵,哪儿能不打败仗,朕不怪你。”

他瞧着诸葛亮愧疚之色始终未去,又宽解道:“相父尽心了,朕体会得到。”

“乔的事,朕很伤情……”刘禅的心里一直都搁着这事,非要说一说才舒坦。

诸葛亮的眉峰微微一蹙,却迅速地恢复了平静:“承陛下挂念。”

刘禅没在诸葛亮的脸上看到他以为会看见的表情,没有哀伤,没有悲绝,连眼泪也没有,刘禅困惑了。死的诸葛乔难道不是诸葛亮的儿子么?何以他竟能隐忍至此,还是这个人原本无情?

刘禅觉得自己和诸葛亮之间砌起了一面奇怪的墙,透明的,却韧性十足,戳不破,凿不烂,时间每往前走一点,墙便厚一点。他不知最后这墙会不会形成坚不可摧的人生距离,他往一边走,诸葛亮往另一边走,彼此背离得越来越远。

他忽然很想和诸葛亮多待一待,不要像往常一般,说完公事便各自走开,让那陌生感一日日渗透进入他们本来亲昵的情感里。

“相父,随朕走走吧。”他不肯撒开诸葛亮的手,说是请求,其实是迫使。

两人转出宫殿,径直往后苑走去。后苑正在整土,到处是新翻的泥土味儿,宦官们东一拨西一群地忙活着,有的铲土,有的栽花,瞧见皇帝和丞相来了,纷乱着行礼。

刘禅一面走一面说:“相父回了成都,就不走了吧?”

诸葛亮犹疑了一下:“待成都的事处分完毕,臣还得回汉中。”

“还要去汉中?”刘禅一愕,脚步也放缓了,“为什么?”

“整兵,再战。”诸葛亮说的很缓慢,却很用力。

刘禅露出茫然的表情:“还要打仗么?”

这个问题让诸葛亮有种措手不及的悲哀,他听得出,皇帝的质疑不是怜惜民生,也非反思战况,他只是对兴兵北伐克复汉室完全没兴趣。北伐像个与他无关的陌生话题,他之所以应允诸葛亮的出征请求,只是天生的懒惰不乐意去做繁琐的思考,加上他对诸葛亮出于本能的依赖,想也不想便同意了。他从没有过开辟疆土的恢弘气度,一统天下的志向别说是宣之口舌,在脑子里过过也以为荒唐,那还不如听窗前飘雨让他着迷。诸葛亮无论是打了胜仗还是败仗,他都无所谓,不过是下的诏书措辞不同而已,反正诏书也不是他写,自有尚书台的官吏润笔。

相父还是要北伐呵。刘禅觉得无力,仗有什么好打的,还不如留在成都吟赏风月,他握紧了诸葛亮的手,他想的是诸葛亮能留下来,说说故事,讲讲学问,他不乐意听博士们咬文嚼字,像在吟哦催眠曲,没有诸葛亮讲授时绘声绘色。他宁愿诸葛亮做讲经的老师,也不愿诸葛亮常年在外行兵,打仗有什么意思,那要死很多人呢!

诸葛亮一字字地说:“先帝临崩托臣以兴复之业,臣不敢怠惰,臣希望陛下有朝一日能重返大汉故都。”

大汉故都……是长安,还是洛阳?也许两座都算吧。刘禅对这两座城市毫无感情,也不向往,他觉得成都是世上最好的城市,街道又宽又直,好吃的东西排满了九街八陌,检江、郫江清亮得照见满天漂亮的流云,成都话多好听呢,骂人还带着比喻。

想得出神了,刘禅没提防,后苑因正整土,到处坑坑洼洼,他竟一脚踩进泥坑里,溅起半身的泥水。这下慌得诸宦官围上来,赶着给皇帝抹泥水擦污垢,刘禅看得自己半身狼藉,非得去换一身衣服不可,可又不愿意诸葛亮离开,不得已说道:“相父,稍等。”

诸葛亮看得出皇帝舍不得自己,他能体会这孩子对自己的依恋,不免有些感动,诚挚地说:“臣恭候。”

刘禅满意地一笑,便和簇拥他的宦官匆匆离开,不忘记留了一拨人随侍诸葛亮。

诸葛亮静静地伫立着,夏日的风带着浮尘味儿,有几分浅浅的苦涩。他站得久了,觉得腿酸,便缓缓地往前走。

迎面过来一群宦官,个个扛着装满了土的箩筐簸箕,大约是在翻修御花园,正要把挖出来的土运出宫外,因见诸葛亮走来,也不敢冲撞,都绕去路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