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平战乱功臣班师返朝,谏后主丞相老成谋国(第5/6页)

黄月英同情地一叹:“真真可怜,”她凝神一思,“你今年多大?”

“十九。”

黄月英想起十九岁这个花样年纪,心中一片温情泛滥,十九岁属于明亮的青春,光鲜如没有瑕疵的一枚明玉,犯错撒娇耍赖都无甚要紧,天下人都会原谅你年轻的错误。当她十九岁时,也是这般妙龄美丽,心里揣着各种古怪念头,忽而喜,忽而悲,心情仿佛六月天阴晴不定,有许多光灿灿的幻想,能不能实现也不考虑,也会毫无保留地去爱一个人,随他天涯海角,从不以为自己会后悔。可现在,年华像光润的皮肤一点点被残酷的时间剥蚀了,菱花镜里再也照不出润泽的容颜,苍老正在迅速地从里到外侵蚀那早已锈迹斑斑的肉身。

“十九,真是好年纪,”黄月英感叹道,“我便是十九岁时嫁给丞相。”

南欸由衷道:“夫人和丞相二十年伉俪情深,令人羡慕。”

黄月英怆然一笑:“你当真羡慕我么?”

南欸不甚明了黄月英的意思,也不知如何作答,倒愣住了。

黄月英幽幽地看着南欸:“南欸,你入相府有两年了,两年相处下来,我看得出你贤淑知礼,端庄容让,是个好姑娘,我很喜欢你。”

“夫人待南欸之恩,南欸没齿难忘!”南欸动容地说。

黄月英语气和蔼地道:“你今年十九了,寻常人家女子,也该议亲了……”

没想到黄月英会提这茬,南欸脸红了:“夫人,我,我还不用……”

黄月英体恤地笑了笑:“婚嫁乃人之常情,哪有不用的道理?你既是父母双亡,六亲无靠,不能承父母之命以成婚配,若是信得过我,哪一日我给你寻门好亲,可好?”

南欸越发窘迫了,低着头,只捻着衣角,却不作答。

黄月英知她脸皮薄,因把这事抹过了:“罢了,你既是没处去,便留下来吧,左右我也离不得你。”

南欸抬起头,呆呆地看着黄月英,像是从梦里猛地扒拉出来,还不曾习惯现实的冷热交迸,半晌才反应过来,磕巴着说:“谢、谢夫人。”

黄月英笑着抚抚她的肩膀,瞧着这少女被灯光映红的脸蛋,倒似抹了红釉的粉白瓷,水润透明,仿佛那枝头上沾了露水的嫩果儿,她半开玩笑地说:“十九岁,比果儿大一岁,你二人年岁相当,可论容貌品性,她可真比不得你……”

南欸小心地说:“小姐身养富贵,我哪敢和她比。”

黄月英忽然沉默了,像是勾出了什么烦闷的心事,竟不舒爽地叹了口气,喃喃道:“其实,有些事上你比她有福,知道么?”

这话让南欸无从捉摸,可她不敢问。到底她只是这个深宅里微末如粉尘的婢子,像石头缝里的一捧草,偶尔得到一道尊贵目光的关照,已足以让她受宠若惊,其他的荣幸,于她像隔世的奢望。

她看见黄月英缓缓地摸出一方锦匣,从匣里取出一枚镂空白玉鱼配,轻轻抚了抚。

南欸一直没吱声,仿佛藏在屋角安静的一片白羽毛,直到黄月英再次看住了她,她于是从黄月英的目光里看到了某种很不一样的东西。

那像是某个迷人的符咒,会让她的后半生难以想象地矢志靡他。

黄月英把玉佩重新装入了锦匣里,有软和的笑容在眼睛里荡漾,像是倔强着不肯落下的泪。

卷尾

随着一场春雪降落成都,蜀汉建兴四年(公元226年)到来了,那一年朝堂上发生了几件或大或小的事,有人记得,大多数人都遗忘了,和浩瀚复杂的百年战乱史相比,那一年的历史黯淡如明耀的烛火投下的灯影。后世的人们在阅读史书时往往轻忽地翻过去,一行两行语焉不详的模糊字眼散落在历史窄小的狭缝里,在千年的时间里泛着寂寞的幽光。

长水校尉廖立因谤讪朝政,废立为民,流徙汶山郡。他临走时,丞相诸葛亮托人带给他一封信,没人知道信里说什么,有人说是规劝良言,有人说是透露不为人知的内幕,还有人以为其实就是一封寒暄旧情的寻常书信,猜测很多,却没一个准信儿。只是闻说廖立阅毕信后痛哭了一场,原本想上书朝廷继续申辩诉冤也放弃了。在一个春寒料峭的日子,廖立举家徙往汶山,他直到离开成都的前一刻,也没有一句怨言,这让等着看好戏的朝官们大惑不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