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不甘束手孟获再燃战火,略施小计丞相弭消兵祸(第5/7页)

诸葛亮静默如水,倔强的孟获是横亘当道的巨石,可以搬走,却必须捣烂摧毁,这样的结局是他不希望的。但若不得不选择,他也许当真会选择残忍的杀戮。

他突然温和地一笑:“你走吧。”

他扬起了白羽扇,蜀军纷纷让开,谷口显出豁然的通道,“汉”字大旗猎猎如刀锋卷帘,仿佛引领游子归家的谶符,醒目而高岸。

孟获一扬缰绳,橐橐地往谷口缓缓驱去,周遭是连续倒退的面孔。倒退的山谷林木,仿佛被秋风吹伏的大片红高粱,是那样惨烈的红,红如晚霞,红如战场上烈士泼洒的热血。

走,再去收整残兵,再去寻找盟友,再去经营一次战斗,然后接受再次……再次被擒的失败结局。

马蹄磕磕的敲击声清晰得像卸甲时的铿然,在耳际一直摇啊摇啊。孟获觉得自己一辈子都走不出这个山谷,走不出那面“汉”字大旗,走不出诸葛亮凝望他的目光。

忽然的疲倦让他想躺下去,无论躺在哪儿,只要在南中干净的天空下,身上没有沉重的甲胄,手中没有锋利的兵器,只有赤条条的孑然一个自己。他便长长久久地把自己整个地敞开,没有保留地交付给南中温暖的土地,仰看蓝天上白云变幻,一行行知名或不知名的飞鸟忽而踅往东,忽而踅向西,高兴起来,吼一嗓子山歌,不高兴了,对着远山竭力呼喊,听着辽阔的回声滚滚扑来,仿佛天地都听懂了自己的心事,和自己一起悲喜欢愁。

那感觉真幸福呢,没有硝烟,没有死亡,没有征伐,永远活在新绿抽芽的生动里,永远和浪漫的梦想同邻,永远把纯粹的快乐背在肩上,也不觉得沉重。

他蓦地勒住马,微红的眸子里溢出了泪光,他一松手,牛角刀当啷坠地,而后他翻身下马,一步步走向诸葛亮。

“丞相,”他努力地让自己显得平静,可心里翻搅的波涛让他脸上的神情抽搐着,他用湿润得重不可堪的声音说,“我愿降。”他说完这话,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埋着头呜咽起来。

仿佛一座顽固的山终于挪动了,诸葛亮刹那间百感交集,他俯身扶起孟获:“你能迷途知返,重归王化,为南中百姓谋福祉,乃不世大功!”

满脸泪花的孟获受不得诸葛亮的夸奖,他也剖心道:“丞相不计前嫌,数擒数纵,此番恩德,天下少见,南人永不复反!”

他躬身请道:“丞相请以王师进驻南中,设官分职,孟获甘受节制。”

诸葛亮摇头:“不,我不会留官,也不会留兵,我之率大军千里入不毛,只为弭平战火,重获升平。而今尔等皆归顺王化,不生反侧,南中则仍是夷人的南中。”

孟获迷糊了,他想诸葛亮兵行南中,不就是为了屯兵南中,将南中纳入国家版图。若不留兵,则其平叛之举又是为了什么呢?这让他百思不得其解。

诸葛亮笑道:“你若不置信,我可与尔等盟誓。”他轻轻握住孟获的手腕,“以你们夷人的方式。”

“真的盟誓?”孟获如坠梦里。

诸葛亮握着他的手举起来,扬声道:“军中无戏言!”

孟获归顺了!蜀军将士都欢呼起来,雷鸣似的酣畅喊声填满了整条山谷。

※※※

十月十五,东西中三路平叛大军在滇池会师,诸葛亮与以孟获为首的南中种落渠率在滇池畔盟誓。

依照蛮夷的习俗,盟誓应斩首一百零八颗头颅以为祭神牺牲,可诸葛亮把渠率们押解来的牺牲人质统统解缚放开。他令军中庖厨用面粉制蒸饼,类于人面牺牲,代替了血淋淋的人头,南中人呼之为“馒头”。

他赐给各渠率三样礼物,一是由他作画的南中图谱,二是赋予种落渠率权柄的瑞锦铁券,三是蒲元赶制出的一百面大铜鼓,各种落分去十面,皆设在当道关隘,既为传递消息的烽燧,又为供人尊崇的神物。南中百姓都说这是“诸葛鼓”,传言四起,甚至说此鼓干系南中蛮夷运命,还说出了“鼓去蛮运终”的谶语。

除了这三样大礼,诸葛亮还请命朝廷,为各蛮夷种落分派农垦官。这些农垦官除了肩负教导蛮夷耕种之责,还帮助蛮夷们把村寨从山上移往平地,或者搬迁至适宜农耕的山地。一簇簇村落像雨后的阳光,在南中的高山峡谷间次第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