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英雄暮年壮心未已,刘备忍悲征吴(第5/6页)
刘备拍掌笑道:“朕是知道的,马良是你的跟班,朕若不得丞相许可,贸然遣走他,只怕他会闹脾气!”
诸葛亮不禁莞尔,却捏着持重的声音说:“陛下说笑了。”
宫门外忽响起了声音,黄门令捧着一封书函走进来:“陛下,阆中急报!”
诸葛亮亲自接过,呈给了刘备,刘备握着书函,凝了一会儿神:“这个张老三,昨日才来的信,今日又来了,真是怪了!”
他拆开书函上的封泥,轻薄的麻纸在手里摊开如一片枯黄的芭蕉叶,信不是张飞写来,是他营下都督上书。
信还未看,刘备的心就疯狂地抖动起来,不是张飞写的信,不是他,不是他……
他说过,除非他死了,他才会让别人代笔。
他死了?
死了?
死?
刘备惨白着脸,眼泪已不知不觉地流出来,他捧着信,凄惶地向着流转的风悄悄问道:“翼德,你、你不会死了吧……”
风把他的询问卷起来,荡下去,撕碎了,揉成粉末,散得无影无踪。
泪水打湿了信笺上的墨字,他果然在信上找到了那几个字:“以剑枭首。”
以剑枭首……原来那一柄章武剑真的成了葬送兄弟生命的利器,是自己送出去的,又是自己第二次不过手地害死了兄弟。
信中说,张飞帐下部将张达、范强因忤受张飞责罚,不堪其辱,遂杀害张飞,以剑割其首级,顺流而下叛逃东吴……
信从手里飘落,他软软地从座位上跌倒,飞出去的信荡啊荡啊,灯光荧荧地濛出一片苍白。
“陛下!”呼喊钻入耳朵,眼睛模糊了,头脑混沌了。他不知道是谁在喊自己,好像有人扶住了自己,他仿佛陷入泥潭中的垂死人,猛地抓住那人的手臂。
模糊的目光在急速地寻找,找来找去,却没有找到他想要看见的脸庞,他像迷路的孩子,孤单单地在寂寞的世界痛哭流涕。
他看见赵直跪在身前,目光晦涩,像黑夜的唾沫,他忽然勃然大怒,撑住力气吼道:“你解的什么梦?”他一扬手,把玉案上的文书灯盏笔墨纸砚都扫下去,“哐当”“乒乓”的声音震碎了他最后的意志力,他像融化的糖,瘫在众人的惊慌失措里。
风声在周遭徘徊,那么像当年桃园里鲜花盛开的声音,那燃烧的烛火,是他们的魂魄在倾诉么?那幔帐上滑落的微光,是他们的笑容么?
可他们都不在了……
想在心事郁积的时候找他们倾诉,想在孤单无依时找他们倚靠,想要畅快地大笑,想要无拘无束地痛饮,想要做一生一世的兄弟。
真想啊,像那些从前的日子里,每个黎明到来的时候,推开紧扣一夜的窗户,便看见他们飞奔而来的身影,他们的笑声绽放在温暖的阳光里,许多的苦难都被这笑容冲淡了。
大哥……他们在呼喊自己,那么熟悉的声音,那么亲切的笑脸,多么美好的快乐。
只是,他们不在了……
※※※
阳光散尽,偌大的宫廷陷入了深海般的黑夜,晕晃的宫灯吊在檐下,照出一条条迷宫似的道路。
寝宫内,烛火一闪一闪,眼睛似的瞧着相对而视的君臣。疲乏的皇帝扶着诸葛亮的手坐起来,软绵绵的被褥像暖阳,将皇帝刚硬的力气融化。
“张将军的丧事,已着太常妥善处置,陛下放心。”诸葛亮小心地说。
“嗯,好。”刘备还算平静,只是眼角微微泌出一点儿湿润的光。
诸葛亮心里叹息,本想说几句柔软的安慰话,话到嘴边,却变得干涩:“陛下节哀。”
刘备把头无力地抛向后,出神地看着天花板,也不知在想什么,长久,才说道:“赵直呢?”
“他忤逆陛下,被逮下诏狱。”
“放出来吧。”刘备酸涩地一叹,“他没有解错,是他有所顾忌,话没说完。”他垂下头,轻轻地在被褥上勾画,“梦醒辄忘,心疼而失意,忘失了心,是个亡字……”
“陛下别太介意,解梦仅为参考,不必枷锁上身,不免束了手脚。”诸葛亮徐徐宽解道。
刘备没有情绪地笑了一声:“不是我介意,是不得不介意,一杯水倾倒了,你能让水不流么?”他盯着那床头幽幽闪烁的灯光,眼睛被烛火点染,目光像泪水一样晶莹,“昨晚又梦见云长、翼德,似乎是在我们结拜的桃园里,大片大片的桃花都开了。我在后面,他们在前面,他们走得很快,像是飞起来一样,我追呀追呀,叫他们的名字,他们也不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