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治乱政须下猛药(第3/9页)
被堵在家这些日子,他天天盼着刘备来救他,可望穿秋水,翘首以盼,却盼来一个怒气冲冲的主公,而不是他臆想中不顾一切护佑自己的朋友。
正在胡思乱想之际,猛听得刘备轻和地呼他:“孝直……”
他散乱的神思一惊,抬头看见的仍是那样的背,却似被水漫洇过的刚直线条,变得柔和了:“孝直,我很感谢你!”
法正更为惊诧,他迟迟地还不知怎么回答时,刘备又说道:“如果没有你,刘玄德得不了益州,如何能横跨两州,成此基业,幡然翱翔!”
他微低了头,似在轻轻地叹息:“自与你相识,你舍刘璋而归我,甘冒毁家灭身之险,不计后果与刘备生死相从,刘玄德欠了你天大人情,我不仅视你为近臣,更把你当朋友!”坚实的后背轻轻一颤,“有孝直为友,乃人生极乐,孝直秉性直率,不拘小节,与之共游,畅快如饮醇酒,酣酣然沉醉忘归,刘玄德能得此友,夫复何憾!”
法正不知刘备为何说这些话,他听得伤感动容,心里像是被扎了一根淬了麻沸散的细针,软而麻的感觉渗透了全身。
“我知道孝直过去很委屈……”刘备慨然叹道,“孝直本为经纶干才,奈何才不得用,上无明君可任,下遭群僚所谤,所以孝直心里有怨气……”他喟然一声长叹,“这种委屈怨气,我也曾经有过,恨苍天无眼,志不得伸,上穷下碧,无路可去。因之,我能体会孝直的怨愤,憋屈于心久久不能排解,倘或一日能幡然而得志,必要尽皆报之!”
他慢慢地转过了身:“恩怨分明,快意恩仇,孝直,我很赏识你这一点,可是,”话音微有起伏,“孰可做,孰不可做,你明白吗?”
法正似懂非懂地望向刘备,却意外地发现刘备眼中流溢出的泪水,他慌了:“主公,法正有错,主公责罚便是,主公何故伤切如此,法正百死也不能赎一罪!”
刘备微微笑了一下:“孝直,当日我初入蜀,你说,‘益州千里,沃野富庶,刘牧懦弱不能守,民企望贤主,士渴慕明君,将军若能取之,然后资益州之殷富,凭天府之险阻,以此成业,犹反掌也!’”
他轻轻踱着步子,仿佛在回忆那历历再现的往事:“为得益州,三年艰险遭逢,孝直当还记得么?兵行险阻,困厄重重,还搭上了张永年、庞士元的性命……”一滴眼泪滚出眼睑,他遮掩着擦了,“天幸时运不弃余,终能持掌益州,跨有荆益,谋定基业!”
他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似在排解那数年的烦忧,蓦地,话锋一变:“可是,益州虽得,而其民心却不服膺,得土不得心,非真得,乃假得!”他注视着法正,“你可知益州人怎么说我们,他们唤我们作荆州狗!”
他摇头一阵苦笑:“荆州狗,不善终!益州豪强、西土百姓都盼着我们裹席滚蛋,得江山难,守江山更难,孝直啊,你可知这其中的难处?”
法正渐渐领悟了,他越听越觉得愧疚,嗫嚅着说:“主公,对不起……”
刘备伤楚地说:“孝直,我知你疾恶如仇,可是凡事得有节度,你处事不计后路,为口角争执而逼死人命,惹来百姓横门叫屈。我当然可以强权而驱民,可若是那样做了,将来又如何使百姓信服?公法无度,人心散失,想要收复便难上加难!你好读书,知道《易》中有言,‘鼎折足,覆公餗’,公器损折,是为大凶,若哪一日当真折足覆餗,何能补救之,我又如何救得了你!”
这一番苦口婆心、挖心掏肺的心里话说得法正泪水汹涌,他伏地哭道:“主公,法正错了,辜负了主公的一片心,请主公严惩,纵算是身首异处,以死谢罪,法正也绝没有二话!”
刘备长叹:“孝直,何以言死,有你这些话,刘玄德纵是千难万难,也不会让你身首异处。我今日来见你,一是与你推心置腹,二是为你解围,只望你以后恭自匡持,不可擅行贸举,否则,我当真无能为力了!”
法正猛地醒悟了,原来刘备今日忽然登门,还当着众人的面对他恶语詈骂,拳脚相加,竟是为了做给别人看。他这才明白为何刘备气极之时却始终不拔刀,又为何将自己唤出府门,不过片刻,就撵了自己进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