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求贤若渴,卧龙智激凤雏(第4/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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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片半黄的落叶从天空垂落,贴上了司马懿头上的幅巾,像是簪了一朵花。他举手轻轻拈去,低低地笑了一声,随之握了一握,掌心发出“咔嚓”的碎裂声,心头油然而生毁灭的小小快感。
他扬起手,碎末纷纷飘下,像是掐灭的灰烬,没有一丝复生的希望。他拍了拍手,掌心仍残余着因捏碎落叶而硌出的糙痛,这让他觉得痛快。他喜欢这种痛并快乐的复杂,这就像残忍地杀了一个人,再为他痛哭流涕地修墓养家小,又无耻又慈悲,世人或痛斥此等行径的虚伪,他却深为着迷。
屋子里已等了一个人,瞧见司马懿进来,白净的脸上浮起亲切的笑,仪态翩翩不失法度,举手投足间显出韶润清令的贵公子气度。
“公子!”司马懿慌忙参礼。
曹丕将手里的一卷书轻轻递出来:“前番借了先生一册书,今已阅毕,特来归还。”
司马懿诚惶诚恐地捧过书:“公子礼重了,一册书而已,还不还尚可再论。便是归还,遣下人送来则可,何必亲自登门。”
曹丕眯着眼睛文雅地一笑,他和雄阔张扬的曹操太不一样。曹操无论走到哪里,都像一轮辉煌灿烂的太阳,那种灼灼逼人的气度挡也挡不住,而曹丕却像是漾在一池碧水里的月亮,冰凉的清辉显得幽邃而莫测。
“也不是这话,还书亲自登门并不算过礼,再者,也想见见先生,畅叙情怀耳。”
司马懿何等聪慧,早看出曹丕登门实为有事相求,他自被曹操强辟公门,几年间,小心谨慎,并不敢争露锋芒。曹丕慧眼识人,看出司马懿非泛泛之辈,故而相与为善,两人起初以文学相交,曹氏父子好尚诗文,皆写得一手好文章,曹丕亦是工诗文。曹操诸子皆好以文广交才学士子,其实这只是个华丽的幌子。丞相府人人皆知,明是以雅好辞章而纳同道中人,实则各立山头,招纳人才,以为他用。曹丕也正是打着以文会友的名号广纳可用之才,他识得司马懿的睿智明达,踩着父亲的门槛登入司马懿的正堂内,后来渐从文学转而为其他,天长日久,便有了腹心之语。
“父亲欲西征马超、韩遂,不过一旬便将出行。”曹丕怅怅地说。
曹操西征一事,司马懿哪里会不知晓,曹操遣钟繇、夏侯渊征讨汉中张鲁,大军往汉中开拔中途便要经过关西,不想竟惊扰了凉州马超、韩遂等将,以为朝廷要假途灭虢,更相煽动,惶惶不宁,索性竖旗而反。众起十余万,屯据潼关,气焰高张不可止,做出了威逼关东、震荡许都的姿态。
司马懿放下书,挪了挪书案上的文具器皿,似乎随意地说:“公子此次不随丞相出征么?”
曹丕摇头:“不,我留守邺城。”
司马懿又道:“诸公子谁随丞相出征?”
“无人,皆留守。”
司马懿点头:“此一仗丞相势在必得,然有后顾之忧。”
“先生何以见得?”曹丕疑问道。
司马懿翻开一册书,轻轻地拨了拨:“西凉马、韩之辈,乌合之众也,貌强而实弱,丞相亲征,正逆昭昭,无需强兵争锋,一间谍足矣,凉州叛乱土崩瓦解即在数日之间也。然丞相留诸公子守邺,是为忧心后方,合肥有孙权之锋,襄阳有刘备之兵,大军西出,两寇贼若趁此北进,此为腹心忧患,望公子慎重守之,俾丞相无后顾之忧。”
曹丕恍然:“幸得先生良言,曹丕知也!”他心里横隔着的大石登时瓦解了,在来之前,他本来想请司马懿思谋良策让他随曹操出征。这次曹操西征,诸公子争相请战,为了争宠夺嫡,公子们都想多立战功,以在父亲面前昭显自己的才干,诗文写得再好也只是一纸轻薄翰墨,男儿的彪彪功业需要去沙场上陶铸。曹操一向自负文才武略天下莫敌,他相中的储嗣也当文武兼备。
司马懿含笑:“公子要送行么?”
“这个自然要,”曹丕若有若无地说,“子建为此还写了一篇送征诗文,子建才高,我自叹弗如!”他自嘲地笑了一声。
诸子夺嫡已至水火不容、锱铢必较的地步,从武功到文学,从一言到一行,无一不争,无一不较。前段时日,铜雀台竣工,曹操在铜雀台上宴乐群僚,召诸子作文以庆圣典,曹植的一篇《铜雀台赋》技惊全场,曹操捧文赞不绝口,还传于诸僚共赏,令铭文于碑彪炳后世,惹得诸公子又羡慕又嫉妒。曹植才高八斗,若论文采风流,曹操诸子无人能敌,曹丕虽也以辞藻可观闻名,但在这个文学富赡的弟弟面前,也只能望洋兴叹。如今曹操出征,诸子临别送行,不免又要争相演绎孝子贤孙的喧天大戏,可那风头眼看又要被曹植抢光了,曹丕心里不平顺,形于颜色便显得落落寡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