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回 粮道街密议签拘票 宝通寺深夜逮狂人(第3/6页)

金学曾娓娓道来,虽然说得波澜不惊,但陈瑞听了仍感受得到电闪雷鸣。关于“讲学”这里头的弊端,陈瑞不是看不到,他只是觉得这事儿属学台管辖,自己不必硬挤进去操一份闲心。不管怎么说,跑到别人的河里去抓鱼摸虾,终是官场大忌。金学曾当了学台大人已有半年多,两人虽曾多次会揖,但金学曾从不肯主动向他谈及学政问题,他也懒得问。今晚上,金学曾猴儿巴急地跑来,却一改常态与他大侃特侃“讲学”的邪风,凭他的直觉,这只精狗子肯定是闻到了什么荤腥。他顿时多了个心眼儿,决定采用拔草寻蛇之法,把这位学台大人的心里话套出来。

“听金学台这么一说,下官才明白‘讲学’祸患无穷,徐显谟与赵应元,都是讲学的热心提倡者,如果从这方面考虑,给他俩的黜处倒也是合情合理,但让下官糊涂的是,吏部咨文为何不把这真实的理由说出来呢。”

“据我猜想,这是首辅的策略。”

“啊?”

“以首辅一贯的思路,他对无关社稷苍生的空谈玄理始终深恶痛绝,他初任摄政之时,首先要解决吏治与财政两大问题,几年下来诸事已见成效。他也就能够腾出手来治理讲学了,但讲学之风,自嘉靖末年蔓延到今,已成痼疾。到近年来又有所演变,即朝廷中因循守旧的反对改革的官员,往往与涉谈命理的陆王追随者一道,借书院之讲坛,攻击万历新政。这一变化,尤为首辅所注目。因此,依我猜测,首辅肯定要对讲学之妖风行使雷霆手段了。这件事,因牵扯到天下读书人,最易引起非议,吏部处理徐显谟与赵应元二人,言在彼而意在此,咨文一出,先听听士林的反应,再决定下一步的举措。”

“以你之见,首辅下一步的举措会是什么?”陈瑞的态度认真起来:

“查封全国的私设书院。”

金学曾说得很恳切。陈瑞眯眼儿一想,觉得金学曾的话有几分道理,但这事儿与自己关系不大,便松下心来笑道:

“金学台分析得头头是道,反正你是个热闹人,走到哪里,都会弄得山呼海啸的,这回查封书院,你又要力拔头筹,创立奇功了:”

陈瑞的语气中既含有嘲讽,又含有羡慕,金学曾早把陈瑞一肚子杂碎看了个对心穿——这人是个老官场,谁在台上就认谁。吃准了这一点,他就对症下药:

“陈抚台.这回力拔头筹的,恐怕不会是我。”

“那是谁?”

“你:”

“我?”

“对,是你!”金学曾瞅着陈瑞一张发愣的脸,神秘言道,“我刚才讲过,首辅查封书院,恐怕会使出雷霆手段。既是雷霆手段,就不是我们这些学官有能力做得出来的。”

“你是说……”

不知不觉,陈瑞已把身子凑近了金学曾。金学曾见他已人瓮,心中甚为高兴,问道:

“你说,查封书院应从什么地方做起?”

陈瑞懒得细想,性急地说:“金学台,你干脆说了,如何是雷霆手段。”

“一句话,擒贼擒王。”

“这还是个哑谜儿,”陈瑞撇了撇嘴角,摆了个打破沙锅问到底的架式,“你说,何为贼,何为王?”

“抚台这么一问,倒叫我不好回答了,”金学曾略一思虑,又道,“这么说吧,若要拆庙,先得搬神。”

“庙是那些私立书院,神呢?”

“各个书院的山长都是神,但最大的一尊神,现就在咱们的眼皮子底下。”

“谁?”

“何心隐。”

“这个疯汉,”陈瑞立刻记起何心隐在太晖山与首辅见面时的张狂,早就把他恨得牙痒痒的,便道,“论理,这个人早就该抓起来,但谁又敢动他呢?”

“为何不敢动他?”

“你忘了,四月份在江陵,荆州知府吴熙把他抓起来,首辅却下令把他放了,听说他是首辅年轻时的朋友,首辅虽是铁面宰相,但朋友之间,他还是抹不开面子。”

金学曾摇摇头,说道:“陈抚台只看到了问题的表面。当时首辅的父亲刚刚下葬,何心隐大老远跑来送那两只**,虽有愚弄之嫌,毕竟是参加葬礼来的,如果即刻把他抓起来,就显得首辅太没器量。所以,首辅要吴熙放了他。现在却不同了,首辅五月底动身回京,已离开湖广地面二十多天了,这时候再抓何心隐,我可以肯定,首辅再也不会指示放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