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夺宫 二、奉诏来勋臣保幼主 拂袖去仙山伴青灯(第4/5页)



  “起来吧!”顺治淡淡地说:“你写!”

  他的镇静使范承谟感到一阵恐惧,便惊惶地起身归座,定了定神,写道:“朕以凉德,承嗣丕基,十八年于兹矣。自亲政以来,纲纪法度,用人行政,不能抑法太祖太宗谟烈。因循悠忽,苟且目前,且渐习汉俗,于淳朴旧制,日有更张,以致国治未臻,民生未遂,是朕之罪一也。”

  顺治接着说:“先帝大行时,朕不过六龄顽童,没有为他老人家尽过一天孝道。我原想好好儿侍奉皇太后,补一补这点遗憾───”他哽咽住了,从榻上拽下一方丝绢帕,拭了一下眼睛,“现在,朕要长违膝下,反使皇太后为朕悲伤……”说到这里,两行眼泪无声地流了下来。

  范承谟愈听愈惊,神色大变,离席伏地,砰砰连连叩头,奏道:“皇上春秋鼎盛,何出此言?如不宣明原由,臣宁死不敢奉诏。”说完又是结结实实地磕了三个响头。

  顺治皇帝很理解范承谟的心情。他今年才二十四岁,说出这样的话,莫说范承谟不敢写,放在几个月前,他自己是连想也不曾想过的。但现在既要出世离尘,那就要斩断一切情缘,说话不能留一点余地,否则后果不堪设想。他定了定心说:“范先生,如果今夜这般拘君臣常礼,这篇诏书到天明也写不出来。起来!朕实话告诉你,这是朕的'遗诏',朕已决意弃世出家了!”

  范承谟心头一震:“从三皇到五帝,哪有这样的事!这满人真的个个都是情种!乃叔多尔衮摄政总揽朝纲,只因与太后有青梅竹马之好,便不肯篡位夺基。这十几年,又冒出一位要去当和尚的!”心里这样想,口里却说:“弃九五,如弃敝屣,原是古之贤皇不得已之举,解嘲之言。今四海归心,万民和谐,圣上有何不了之不,欲轻弃万乘之尊,蹈不测之地?”

  顺治见他一味劝谏,说的又是听烂了的老一套,心里烦躁,断喝一声:“朕意之决,尔不必多言!”

  范承谟想了想,又道:“圣上对董皇后,已恩重如山,生封贵妃,死赠皇后,很对得起娘娘的了,又何必───”

  “住口,“顺治冷笑一声,“人各有志,这是你管的事吗?”

  “非臣多事,臣草此诏,必为皇太后知晓。臣虽万死岂能辞其咎?故犯颜直陈──”

  话犹未完,只听“啪”的一声,顺治折案大怒:“你怕皇太后杀你,这自有朕来作主!你不奉诏,难道朕就不能杀你吗?!”

  范承谟要的就是这句话,他战战兢兢爬起来,坐回几旁,心一横,接着写道:“皇考殡天,朕止六岁,不能服衰行三年丧,终天抱憾。惟侍皇太后顺志承颜,且冀万年之后庶尽子职,少抒前憾。今永违膝下,反上谨圣母哀痛,是朕罪之一也。”接下去就比较顺利了,顺治皇帝成竹在胸,侃侃而谈。他谈到自己对满族洒贵不能重加信任,对一些汉官则动辄恩赏;谈到自己素性好高而不能虚己纳谏,对贤臣知其善而不能亲近,对小人则明其非而不能黜退;谈到设立十三衙门,委任宦官,说那简直与晚明皇帝的昏庸不相上下。他历数了自己亲政以来的失政十三条,谈得那样平静,像是数说别人的过失一样,范承谟耳听手写,还要随手润色,一点不敢分心,只觉得头涨得老大老大。

  说到这里,顺治如释重负地叹息一声:“朕知道朕的过错是很多的,办完之后也常常觉得后悔,但只是因循懒惰,过后并不能很好地改,以至于过错愈积愈多。这算朕的第十四罪吧。”他颓然半卧在御榻上,宫灯里的烛泪一滴滴落在水磨青砖地上。忽然,自鸣钟当当地敲了十一下───已是子时初刻了。

  范承谟知道,顺治皇帝最重要的决定就要下了。忙凝神屏息,秉笔端坐待命。顺治稍息片刻,轻声叫道:“苏麻喇姑!”守在殿门口的苏麻喇姑正在侧耳静听,猛然听得呼叫,吓得身上一颤,忙躬身应道:“奴才在!”

  “叫倭赫他们几个都来听听。”苏麻喇姑应一声"是"便去传呼。霎时间倭赫等四名贴身侍卫一个个鱼贯而入,挨次跪着静听。苏麻喇姑方欲退出,顺治却叫住了她:“你也在这里吧,你侍奉太后几年了,朕一向视你如妹子一般,听听心中有数也好。”苏麻喇姑只是叩头,一声不敢言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