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 不祥的一年(第6/7页)

⑱ 在她的王国里,但凡对占星术稍有涉猎的人,都会对三星相连的可怕蕴意心知肚明,用不着书籍出版经销同业公会⑲ 转达从枢密院那里得到的警告,多数年鉴生产者已经明白了此间的利害,预言君王之死可是叛国大罪,哪怕只是间接的预言。

伊丽莎白自己究竟有多么看重这些问题,我们不甚明了,但我们的确知道,她一贯反对民众议论国家大事,因此尽可能地限制这场有关不祥预言的议论,恐怕是她理所当然会采取的决定。更何况那年冬天,人民的神经已经绷得够紧了。就在 12 月,一则虚假的谣言传来,说是西班牙舰队已经出现在海峡之中,一些尤为胆怯的居民为此立即从沿海城镇撤退到内陆地区,这让沿海各郡的正副治安官垂头丧气,令女王大为光火。罗马方面早就听说过英国人的种族特性:这些人迷信,总是全神贯注于各种启示和预兆。门多萨的一位英国通信人写信告诉他,一则古老的预言正在东部各郡风传,人们认为将会有头盔上覆着雪的士兵们前来征服英格兰,而且相信这则预言很快就会实现。现实已然如此,有关雷乔蒙塔努斯的诗文的议论自然是越少越好。

当然,想要完全掩盖预言的存在也几无可能。早在一本 1576 年风靡民间的小册子中,预言的内容就已经被详细讨论过了。在枢密院向书籍出版经销同业公会发出警告之前,霍林谢德⑳ 的《编年史》(1587)第二版可能已经付梓,它的编者在书中严肃地提及了那一“现今人人传诵”的古老预言,预言声称,奇迹降临的年份正是 1588 年,届时世界要么会最终瓦解,要么会迎来恐怖的变更。在同一时代保存至今的信函中,频频出现这个预言的诸多不同版本以及对它的暗指,人们忍不住会猜想,也许会有某一首浓缩了雷乔蒙塔努斯原文精髓的英文顺口溜,在当时的每一家酒馆中流传。为此,着意封锁预言传播的枢密院只好被迫再度让它浮出水面。年鉴的制作者被禁止提及预言,但有两部反驳预言的小册子却被网开一面,它们的发行甚至可能得到了官方的支持。其中一部由托马斯·泰姆㉑ 写就,“乃是为驳斥预言中将于 1588 年发生的危险所做的准备”,全书充满了至为虔诚的劝诫。另一部则被学术论争全副武装了起来,其扉页内容经过缩写后是这样的:“1588 年灾难预言讲稿,论它们应当在多大程度上被重视和采信……谨以此作结束诸国是否面临严峻威胁之争讼,兼谈当前的 1588 年是否即吾侪时代的显圣和毁灭之年。乌有医师所作。”它的作者是约翰·哈维㉒ 博士。约翰是埃德蒙·斯宾塞的导师加布里埃尔的弟弟,也是一位渊博而求知欲旺盛的学者、一系列年鉴的作者,尽管从来不以占星盈利,他还是王国上下最顶尖的占星学家之一。

哈维的行文始于对那篇拉丁韵文的引用和翻译。他将诗句译出了典雅的古典品格,而这正是他的兄长所期许的英诗格调。接着,他针对预言的作者身份抛出疑问,并驳斥预言支持者的观点,指出他们借以立足的占星学论据存在纰漏,在结论部分,他一一列举了历史上的多次行星连接现象,当时都被视作——或是几近被视作——不祥之兆,然而并没有像这次一样引起轩然大波,事实上,最后也都的确没有引发任何值得注意的灾殃。毫无疑问,从学识和精巧构思的角度来衡量,这是一次胜利的反驳,但它现在给人的印象是,就某些方面来看,它似乎在小心翼翼地避重就轻,使人觉得哈维博士好像有意给自己留出了余地,以便在灾难果真降临之时可以自圆其说。尽管哈维表现出乐在其中的样子,可是这样一位大学者竟然主动挑起这场论战,要说全然没有应官方之邀,也是不大可能的。假如真是应邀而来,那么发起邀请的,哪怕是间接授意者,会是女王本人吗?我们又一次需要承认,试图立刻压制一种令人不快的言论,却又授命专人进行驳斥,这样的作风并非与伊丽莎白的一贯做法毫无相似之处。


① 瓦尔赫伦(Walcheren)位于泽兰省的斯凯尔特河口处,此时仍是一座岛屿,但今日已经通过填海造陆和人工堤坝与内地连接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