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的烙印(第7/9页)

他是三十二三岁的青年,未婚青年。他的家只剩他一个人了,父母早已过世了,姐姐远嫁到外地去了。小首饰店是父母传给他继承的。它算不上是一宗值得守护的财富,但是对他很重要,他靠它维生。

大萧条继续着。他的小首饰店是越来越冷清了,他的经营是越来越惨淡了。那是圣诞节的傍晚。他寂寞地坐在柜台后看书,巴望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已经五六天没人迈入他的小首饰店了。他既巴望着,也不多么地期待。在圣诞节的傍晚他坐在他的小首饰店里,纯粹是由于习惯。反正回到家里也是他一个人,也是一样的孤独和寂寞。几年以来的圣诞节或别的什么节日,他都是在他的小首饰店里度过的……万一有人……他只不过心存着一点点侥幸罢了。如果不是经济大萧条的时代,节日里尤其是圣诞节,光临他的小首饰店的人还是不少的。因为他店里的首饰大部分是特别廉价的,是适合底层的人们一向选择了作为礼物的。

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是注定要剥夺人们某种资格的。首先剥夺的是底层人在节日里相互赠礼的资格。对于底层人,这一资格在经济大萧条的时代成了奢侈之事……

青年的目光,不时离开书页望向窗外,并长长地忧郁地叹上一口气……

居然有人光临他的小首饰店了!光临者是一位少女,看上去只有十一二岁。一条旧的灰色的长围巾,严严实实地围住了她的头,只露出正面的小脸儿。少女的脸儿冻得通红。手也是。只有老太婆才围她那种灰色的围巾。肯定的,在她临出家门时,疼爱她的母亲或祖母将自己的围巾给她围上了——青年这么想。

他放下书,起身说:“小姐,圣诞快乐!希望我能使你满意,您也能使我满意。”青年是高个子。

少女仰起脸望着他,庄重地回答:“先生,也祝您圣诞快乐!我想,我们一定都会满意的。”她穿一件打了多处补丁的旧大衣。她回答时,一只手朝她一边的大衣兜拍了一下。仿佛她是阔佬,那只大衣兜里揣着满满一袋金币似的。青年的目光隔着柜台端详她,看见她穿一双靴靿很高的毡靴。毡靴也是旧的,显然比她的脚要大得多。而大衣原先分明很长,是大姑娘们穿的无疑。谁替她将大衣的下摆剪去了,并且按照她的身材改缝过了吗?也是她的母亲或祖母吗?

他得出了结论——少女来自一个贫寒家庭。

她使他联想到了《卖火柴的小女孩》。而他刚才捧读的,正是一本安徒生的童话集。

青年忽然觉得自己对这少女特别地怜爱起来,觉得她脸上的表情那会儿纯洁得近乎圣洁。他决定,如果她想买的只不过是一只耳环,那么他将送给她,或仅象征性地收几枚小币……

少女为了看得仔细,上身伏于柜台,脸几乎贴着玻璃了——她近视。

青年猜到了这一点,一边用抹布擦柜台的玻璃,一边温情地瞧着少女。其实柜台的玻璃很干净,可以说一尘不染。他还要擦,是因为觉得自己总该为小女孩做些什么才对。

“先生,请把这串项链取出来。”少女终于抬起头指着说。

“怎么……”他不禁犹豫。

“我要买下它。”少女的语气那么自信,仿佛她大衣兜里的钱,足以买下他店里的任何一件首饰。

“可是……”青年一时不知自己想说的话究竟该如何说才好。

“可是这串项链很贵?”少女的目光盯在他脸上。

他点了点头。

那串项链是他小首饰店里最贵的。它是他的压店之宝。另外所有首饰的价格加起来,也抵不上那一串项链的价格。当然,富人们对它肯定是不屑一顾的,而穷人们却只有欣赏而已,所以它陈列在柜台里多年也没卖出去。有它,青年才觉得自己毕竟是一家小首饰店的店主。他经常这么想——倘若哪一天他要结婚了,它还没卖出去,那么他就不卖它了。他要在婚礼上亲手将它戴在自己新娘的颈上……

现在,他对自己说,他必须认真地对待面前的女孩了。

她感兴趣的可是他的压店之宝呀!不料少女说:“我买得起它。”少女说罢,从大衣兜里费劲地掏出一只小布袋儿。小布袋儿看上去沉甸甸的,仿佛装的真是一袋金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