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失败者(第4/10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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印度(迄今最大的殖民地)充分说明了这个问题的复杂性和悖论性。外来统治本身对印度而言并不是个大问题,因为在这块次大陆的历史上,许多外国人(多数是中亚人)一次又一次征服过这片广袤地域,外国人在此建立了有效的政权,因而也就合法化了。现在这个欧洲统治者,其肤色比阿富汗人白一些,官方语言比古波斯语稍微难懂些,但这并不会造成特殊困难;统治者没有逼迫当地人放弃他们稀奇古怪的宗教而改信其他宗教(传教士对此伤心不已),反倒给了他们一笔政治财富。然而,欧洲统治者强行带来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其规模超过以往任何从开伯尔(Khyber)山口之外带来的变化。这些变化究竟是现代统治者有意造成的,还是他们古怪的思想意识和空前的经济活动无心导致的,在此暂且不论。

变化是革命性的,但同时又是有限的。英国人努力使当地人西化,从某些方面说甚至是同化。其原因不仅是当地诸如寡妇须火焚殉葬等陋习使他们打从心里怒火中烧,忍无可忍,更是由于行政管理和经济方面的需要。行政管理和经济秩序打乱了业已存在的经济结构和社会结构,虽然这种破坏并不是统治者的初衷。经过长期辩论,英国终于采纳了麦考莱(T.B.Macaulay,1800—1859)的著名《备忘录》(1835年),选送少数几个印度人接受纯英式教育,英印官方对这几个印度人的教育和培养甚感兴趣,主要是因为他们将成为次要的行政官员。一个小小的英国派精英集团诞生了。这个英国派集团有时与印度大众相去甚远,不但姓名换成英国式的,甚至说起家乡话也结结巴巴。尽管如此,那些被英国同化得最彻底的印度人,也不会被英国人当作英国人看待。(就此,我们应向英国左派致敬,英国左派具有强烈的平等观念,1893年有一个或两个印度移民在伦敦选区当选,进入英国国会,成为印度移民出身的第一个左翼议员。)另一方面,英国不愿或无法使一般印度大众西方化,因为:(一)将印度人收为臣民的目的在于不让他们与英国资本主义竞争;(二)肆无忌惮地干涉老百姓的风俗习惯,要冒很大的政治风险;(三)英国人的生活方式和1.9亿印度人(1871年)差别太大,很难填平这道鸿沟,只靠屈指可数的几个英国行政官员是办不到的。曾在19世纪统治过印度或在印度生活过的英国人,留下了许多极珍贵的文学作品,这些文献对社会学、社会人类学和比较历史的研究具有十分重要的贡献(见第十四章)。在这个水火难容、谁也无能为力的主旋律中,这是唯一令人欣慰的变奏曲。

“西化”最终造就了印度解放斗争的领导人物、意识形态以及行动纲领。解放斗争的文化旗手和政治领袖,都是从与英国合作的人士中脱颖而出。他们以买办资产阶级的身份,从自己控制的领域或从其他支配方式里获益匪浅,决意模仿西方,使自己“现代化”。“西化”逐渐孕育出当地土生土长的工业资产阶级。工业资产阶级为了维护自身利益,逐渐与宗主国的经济政策发生矛盾。必须指出,不管这些“西化”精英在这个时期有什么牢骚怨言,他们还是认为英国人为他们提供了一种模式,同时也为他们造就了新机遇。一位未署真名实姓的民族主义者曾在《慕克吉杂志》(Mukherjee’s Magazine )上发表一篇大唱反调的文章,上面写道:“当地精英被周围虚假的光泽照得头晕目眩……他们全盘接受其上司的观点(并)对他们赋予无限信任,就像是信奉商业《吠陀经》(Veda ,《吠陀经》是印度婆罗门教的基本经典,吠陀是梵文Veda的音译,意指智慧和光明。这里用商业《吠陀经》含有讥讽之意)一样。然而智慧之光终将把他们脑中的浓雾一扫而光。”[3] 这样的民族主义者显然是个特例。一般而言,对英国的抵制均来自传统主义者,然而,当时势演变成如同另一位民族主义者提拉克(B.G.Tilak)所追忆的那样时,传统主义的抵制也告销声匿迹。提拉克说,人们“先是被英国的清规戒律弄得眼花缭乱。接着是铁路、电报、公路、学校使人们目瞪口呆。骚乱停息了,人们享受了和平与安宁……人们开始说甚至盲人也能拿着镶金手杖从贝拿勒斯(Benares,即瓦拉纳西)平安地走到拉梅斯沃(Rameshwar)”。[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