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野蛮之众(第3/5页)
如果说开始绘制顶棚湿壁画时,米开朗琪罗对教皇的征战举动是喜恶参半,那么,一五一○年夏(他准备公开前半部成果之际),他对教皇的支持想必更为低落。
无惧于阿方索·德·埃斯特威猛的战名,也无畏于法国驻意大利的大军,尤利乌斯秣马厉兵,准备一战。他胸有成竹地告诉威尼斯使节,由他来“惩罚费拉拉公爵,拯救意大利摆脱法国的掌控”,是“上帝的旨意”。[8]他说,一想到法国人驻军意大利,他就食不下咽,枕不安眠(对爱美食与睡眠的尤利乌斯而言,这的确非比寻常)。他向这位使节抱怨道,“昨晚,我睡不着,起来在房间里踱步”。[9]
尤利乌斯大概深信惩罚阿方索、驱逐法国人是上帝给他下的使命,但他也深知没有俗世的帮助,不足以成事。因此,他趁着与瑞士联邦结盟的机会,成立精英部队——瑞士侍卫队,并赐队服(黑扁帽,礼刀,深红、绿色条纹的制服)。尤利乌斯几近信教般信赖瑞士士兵,欧洲最叫人丧胆的步兵。在前一世纪,瑞士突破性革新了长矛的运用(这时的长矛长18英尺),组成数支纪律严明、可随时上场杀敌的部队。为求动作灵活迅捷,他们作战时几乎不着盔甲,组成一个个紧密的小战斗单位,集体冲向敌军(至当时为止,这项战术几未吃过败仗)。一五○六年讨伐佩鲁贾和波隆纳时,尤利乌斯已雇用了数千名瑞士军人。那一趟远征,除了在教皇泛舟特拉西梅诺湖时吹号角伴奏,他们几无表现,但大胜而归似乎让他盲目相信了他们的战斗力。
瑞士部队还未越过阿尔卑斯山前来会合,讨伐费拉拉之役就于一五一○年七月发动。时值盛夏,绝非开战良机。炙人的骄阳让长途跋涉的部队叫苦连天,因为身上盔甲重逾二十二公斤,且几乎不透气。更糟的是,夏季是瘟疫、疟疾、斑疹伤寒好发的季节,历来这时候出征,死于这些疾病的士兵比死于敌人之手者还多。偏偏费拉拉周边又环绕滋生疟疾的沼泽,因而远在阿方索·德·埃斯特的地盘作战,需要克服的危险远不只该公爵闻名天下的炮手。
开战初期教皇部队在佛朗切斯卡·马里亚的带领下顺利挺进,攻入波隆纳东边的阿方索辖地。鉴于情势逆转,阿方索主动提议愿放弃他在罗马涅地区的所有土地以求自保,前提是尤利乌斯就此罢兵,不取费拉拉。他甚至承诺愿补偿教皇这次出兵的开销。但杀红了眼的尤利乌斯无意协商,并要阿方索驻罗马大使立即离境,否则就要将他丢入台伯河。这位倒霉的大使,正是后来以长篇叙事诗《疯狂奥兰多》(Orlando Furioso)著称于世的意大利诗人罗多维科·阿里奥斯托(Lodovico Ariosto)。这年春夏,他已来回奔走于相距三百二十公里的费拉拉、罗马五趟。也就在这时候,他埋头撰写他的传世诗篇——约三十万字、描写查理曼大帝时代骑士与骑士精神的《疯狂奥兰多》。[10]黑而卷的头发、锐利的眼神、浓密的胡子、凸出的鼻子,阿里奥斯托看起来颇有诗人样。他还以善战而著称,但他可不想和教皇比试,赶紧逃回费拉拉。
对阿方索而言,更坏的事还在后头。八月九日,教廷以背叛教会之名,将他开除教籍。一个星期后,教皇决定御驾亲征,显然希望重温当年大胆征服佩鲁贾、波隆纳的光荣。这次一如一五○六年时,除了老朽者,所有枢机主教全奉召入伍,并受命在罗马北边约一百公里处的维泰博集合。与此同时,尤利乌斯先到奥斯蒂亚(一如往常以圣餐作为队伍前导)巡视舰队。然后在那儿搭威尼斯战舰北行到奇维塔维基亚,再改走陆路,于三星期后的九月二十二日抵达波隆纳。
远征军不担心天热,反倒必须和恶劣天气搏斗。德格拉西沮丧地写道,“雨一路紧跟着我们”。[11]他还抱怨说,车队在烂泥里吃力行进时,所行经的各城(安科纳、里米尼、佛利)人民“照理应欢迎教皇,结果不欢迎,反倒哄然大笑”。[12]并非所有枢机主教都奉召前来,一些法国高级教士仍忠于路易,而投奔位于米兰的敌营。但至少进波隆纳时场面风光,开场喇叭声一如以前响亮响起,一五○六年的胜利进城场面于焉再现。波隆纳人的热烈欢迎让这位战士教皇觉得再获胜利似乎指日可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