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真色(第4/8页)
两面画完成后,米开朗琪罗走下脚手架几步,准备绘饰弦月壁。他在西斯廷的作画习惯是,每次以中央的《创世纪》场景为起点,接着绘饰两边拱肩,最后完成两边的弦月壁,从而完成一条横向画带。如此逐条完成所有横向画带。他发现弦月壁比上方15~20英尺处的拱顶,要容易作画许多。拱顶绘饰时人不得不往后仰,画笔必须举到头上方,但弦月壁不同,作画面是垂直、平坦的壁面。弦月壁作画实在容易,因此他再度采用先前的罕见做法,完全不靠草图,在灰泥壁上径自画了起来。
不需要花时间在工作室里画草图,不用将草图转描到壁上,米开朗琪罗工作速度快了许多。第一面弦月壁只花三天就画好,第一个乔纳塔完成方形金边姓名牌,第二个完成窗户左边的人物,第三个完成右边的人物。这面弦月壁上的人物各有7英尺高,由此看来,米开朗琪罗可说是进展神速,比起湿壁画界的快手也不逊色。姓名牌由助手用尺和线制成,所有人像则无疑由米开朗琪罗亲手绘成。
由于心急,有时灰泥还太湿,米开朗琪罗就开始在上面作画。画笔擦过壁面,把湿壁画赖以在其上作画的脆弱薄膜也划破。用松鼠或白鼬毛做成的画笔无法承受因托纳可里石灰的腐蚀,因此他几乎只用猪鬃做的画笔。有时画得太快太顺,笔上的猪鬃还被留在灰泥里。
画弦月壁时,米开朗琪罗先参考早先完成的小素描,以细笔蘸深色颜料,在因托纳可上勾勒出列祖轮廓。接着改用较粗的笔,蘸上名叫莫雷罗内(morellone)的颜料,画出列祖周遭的背景。莫雷罗内学名三氧化二铁(iron sesquioxide),颜色粉红中带点紫,是以硫酸混合明矾,放入炉中加热,直到转为淡紫色为止而制成。炼金术士很熟悉这种东西,称它是caput mortuum(渣滓),因留在烧杯底部的残余物而得名。
完成背景后,米开朗琪罗回头处理人物,设色赋予他们血肉,先画暗部,再画中间色调,最后处理最亮处。湿壁画家习艺时,师父通常教他们要让画笔饱蘸颜料,然后用拇指、食指紧捏笔毛,掐除多余的水。但米开朗琪罗画弦月壁时,笔毛很湿,上色时涂层薄而多水,以致有些地方呈现出类似水彩画的半透明效果。
鲜黄、鲜粉红、鲜紫红、鲜红、鲜橙、鲜绿,米开朗琪罗绘饰拱肩和弦月壁时,以湿壁画领域这些最鲜亮的颜色作画,颜色间的搭配极为出色,有些部位因此呈现类似闪色绸的效果。举例来说,《大洪水》下方的某面拱肩,描绘一名橙发妇女坐在年老丈夫旁边,妇女身穿亮眼的粉红兼橙色衣服,男人则是一身鲜红袍服。这些绚丽色彩直到最近才重见天日。经过五百年蜡烛、油灯烟熏,画表面积了数层油垢,加上历来无数次的不当修复,整片湿壁画被涂上了数层厚厚的胶和亚麻籽油清漆,拱肩和弦月壁变得暗淡且污秽不堪。二十世纪最伟大的米开朗琪罗研究者,匈牙利裔的查尔斯·德·托尔内,因此称它们是“幽暗与死亡的苍穹”。[18]直到一九八○年代,梵蒂冈找来更专业的文物保护人士,除掉湿壁画表面的层层污垢,米开朗琪罗所敷设的颜色才得以本来面目示人。
对于如此执着于自己家世的米开朗琪罗来说,决定画基督的列祖列宗,或许不足为奇。但在当时的西方艺坛,基督列祖并非常见的主题。在这之前,乔托已在帕多瓦的斯科洛维尼礼拜堂拱顶上,画了数条同主题的湿壁画饰带,法国数座哥特式大教堂的正门立面上,也有同主题的装饰。不过,比起先知或使徒等圣经上的其他人物,基督列祖一直不太受青睐。此外,米开朗琪罗还选择以别出心裁的方式,即文学或艺术上都前所未有的方式,刻画这不寻常的题材。在这之前,救世主耶稣的先祖向来是以头戴王冠、手持节杖的王者形象呈现。耶稣先祖起于亚伯拉罕,终于约瑟,中间包括了戴维、所罗门等以色列、犹大两国国王,家族显赫,以王者形象呈现的确适当。乔托甚至为他们加上头顶光轮。但米开朗琪罗打算以平凡许多的形象呈现。
这种特有的诠释手法,可见于米开朗琪罗所绘的首批列祖像之一。约西亚是《旧约》里最伟大的英雄人物之一,故事见于《列王纪下》。这位犹大国王推行多项改革,包括开除崇拜偶像的祭司、烧毁他们的偶像、终止以儿童献祭的仪式、禁绝灵媒和男巫、拆掉男妓邪教的房子。在位三十一年,一生多彩多姿,最后在与埃及人的小战斗中中箭伤不治,英勇死在战场上。圣经上写道:“在约西亚以前,没有王像他……在他以后,也没有哪个王像他。”(《列王纪下》第二十三章第二十五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