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洛伦佐:资助者、收藏家和诗人(第4/7页)
洛伦佐和这些学者一样对古希腊哲学家和拉丁文诗歌充满热情,但是他无法容忍那些轻视意大利语或者贬低托斯卡纳诗人的艺术成就的人文主义学者。每当洛伦佐想通过创作诗歌来摆脱生意上和生活中的烦扰时,他效仿的不是那些拉丁语诗人,而是但丁和薄伽丘。他不想用拉丁语,而是更愿意用孩提时就学会的简单又美丽的托斯卡纳方言(Tuscau)。洛伦佐对这种语言充满忠诚和热情,他和莱昂·巴蒂斯塔·阿尔贝蒂一样坚信,只要诗人潜心钻研语言的用法,只要人们摒弃尼科洛·尼科利的无稽之谈——但丁的诗歌只适合没有文化的羊毛工人和面包师傅阅读,托斯卡纳方言就一定可以变得更加含蓄和圆润。如果洛伦佐有更多的空闲时间来发展语言天赋,再加上对托斯卡纳方言的深沉感情,那么他用托斯卡纳方言创作矫揉造作的诗文就一定能有质的提高。尽管如此,他仍然称得上十三世纪晚期诗人的合格继承者,也是彼特拉克的先驱。
洛伦佐的诗歌称得上丰神俊逸、多姿多彩:有的忧伤、有的振奋、有的充满希望,但更多是发人深省的,既包含了宗教情绪,也包含了凡人的情感欲望。他能写出其母亲曾经创作的那些虔诚的赞美词句,也能写出让母亲担忧的亵渎神灵的改编诗文;他还会写打猎歌、情歌、欢快的舞曲(canzoni a ballo),以及天马行空的滑稽戏和情色的狂欢节歌曲(canti carnascialeschi),比如《卖冷杉松果的人》(Song of the Fir Cone Sellers)就是一首关于肉欲激情和物欲之爱的赞歌。不过,洛伦佐在作品中表达最多的还是他对托斯卡纳的美丽风景以及农民生活中的幸福与艰辛的深刻感情,这些作品中往往充满了非凡而生动的细致描绘。羊群咩咩叫着穿过高地上的草场,刚学会走路的小羊蹒跚地追随着妈妈的脚步,而牧羊人则把刚出生的羊羔和跛足的绵羊扛在肩上;到了夜里,羊群会被圈在用杆子和网子围起来的羊圈里,牧羊人吃过面包和羊奶做的晚饭,此时已经在黑夜中呼呼大睡;苍鹭向着落日的方向飞去,猎鹰向地面的猎物俯冲;海边有橄榄树林,树叶在吹过海岸的清风中拂动;燧石的火星落在秋日的枯叶上,点燃了草丛,火势向森林蔓延开去,火苗烧过草丛和洞穴,受惊的鸟儿和动物四散奔逃,到处是扇动翅膀和蹄子蹬地的声音;到了冬天,高大的杉树在白雪的映衬下显得黝黑,冰冻的树叶被脚步踩碎;躲避猎捕的野鹿绝望地逃命;任劳任怨的公牛奋力拖动沉重的石料;筋疲力尽的飞鸟宁可坠入海洋,也不敢在船只的桅杆上停留歇脚;翁布罗尔河(Ombrone)发了洪水,浑浊的河水沿着山坡奔涌而下,连粗壮的冬青树干和农民搭建木屋的厚木板都被卷走,冲到了开阔的平原之上;还有农民的妻子背着号啕大哭的婴孩儿,赶着他们的牲畜躲避这可怕的洪水。
到1492年年初,仅43岁的洛伦佐显然已经时日无多。多年来他一直受到痛风的困扰,疼痛日益加重,已经渐渐失去了行动能力;此外他的总体健康状况也在迅速恶化。每年去泡温泉成了他的习惯。他可以去斯帕达勒托或波雷塔(Porretta),或是维戈内(Vigone)——圣凯瑟琳(St Catherine)就是在此处温泉里忍受灼人的温度,以此来为坠入炼狱做好准备;他还可能去沃尔泰拉南部的莫尔巴温泉(Bagno a Morba),他的母亲在那里修建了一处迷人的温泉疗养地。每次泡温泉回来,洛伦佐都断言说自己已经恢复健康了,可是过不了几个月他就又会操劳过度、疲惫不堪。他要被人抬着才能前往自己最喜欢的波焦阿卡伊阿诺的乡村别墅。他的身体状况也不允许他进行什么活动,只能在这里读读书,欣赏一下安德烈亚·德尔·萨尔托(Andrea del Sarto)创作的壁画,监督一下领地周边农民的耕作,或是去有各种外国动物的动物园里看看动物,这里还养着一只巴比伦苏丹送给他的美丽的长颈鹿,它的性情极其温顺,还会“吃孩子用手递给它的苹果”。
在生命的最后几个年头里,不时暴发的烦躁和怒气掩盖了他曾经的风度翩翩。痛风引发的越来越严重的疼痛让他变得唐突无礼甚至出言不逊。对一个无情地批评音乐家斯夸尔恰卢皮品格的人,洛伦佐尖锐地说:“要是你知道达到艺术上的完美有多艰难,你就不会抓住这点儿短处不放了。”对另一个同情他视力下降并评论说佛罗伦萨的空气对眼睛不好的锡耶纳人,他则反驳说:“看来锡耶纳的空气对脑子不好。”当他的一个懒散邋遢的堂兄弟得意扬扬地夸耀自己乡村别墅丰沛的水源时,他答道:“那你就可以多洗洗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