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章 好……现在(第5/6页)

面对这样的局面,像乔治·奥威尔这样思想敏锐的人可能也会不知所措了。这根本不是“奥威尔式”的情况。新闻界没有成为总统的掌中之物,《纽约时报》和《华盛顿邮报》没有变成《真理报》,美联社没有变成塔斯社,而且这里也没有“新话”。[4]谎言没有被定义成真理,真理也没有被定义成谎言。真正发生的是公众已经适应了没有连贯性的世界,并且已经被娱乐得麻木不仁了。奥尔德斯·赫胥黎对这样的情况不会感到吃惊,他早就预见了它的到来。他相信,西方民主社会将莺歌燕舞、醉生梦死地消亡,而不是戴着镣铐一路哀歌。赫胥黎看清了这一点,而奥威尔则没有。公众沉醉于现代科技带来的种种娱乐消遣中,对于自相矛盾这种东西早已失去了感知能力,为了这样的公众,处心积虑掩盖事实显然是多此一举。虽然赫胥黎没有明确指出电视在这当中起的作用,但他肯定会很赞成罗伯特·麦克尼尔的话:电视就是奥尔德斯·赫胥黎《美丽新世界》中的“解忧丸”。[5]控制人们的不是“老大哥”,而是电视上的“好迪都迪”。[6]

我并不是说公众信息失去重要性都是电视之过。我的意思是,电视是我们了解公众信息的样板。和早些时候的印刷机一样,电视已经获得了定义新闻存在形式的力量,而且它还决定了我们如何对新闻做出反应。在把新闻包装成杂耍的同时,电视也引诱其他媒介这样做,于是整个信息环境都变成了电视的一面镜子。

例如,美国非常成功的全国性报纸《今日美国》,就是完全按照电视的模式定型的。它在大街上被摆在类似电视机的东西上出售,它刊登的故事出奇地短,它的版面设计大量使用照片、图表和其他图像,有的还是彩色的。它上面的天气预报图简直称得上是一种视觉享受;它的体育版上无聊的数据多得可以让电脑发疯。结果,创刊于 1982 年 9 月的《今日美国》已经一跃而成为美国第三大日报(这是发行审计局截止到 1984 年 7 月公布的结果),远远超过了《每日新闻》和《华尔街日报》。偏好传统的记者们批评它肤浅夸张,但该报的编辑们对印刷术时代的标准继续不管不顾。该报的总编约翰·奎恩说:“我们并不想得大奖,何况他们也不会为最深入分析的段落颁奖。”这是他们为电视认识论产生的共鸣而献上的礼赞:在电视时代,段落已经成为报纸上新闻的基本单位。而且,奎恩先生也不必为不能得奖过于烦恼,随着其他报纸加入到他们的队伍中来,给最深入分析的段落颁奖的日子估计也不会太远了。

我们这里还应该注意到,一些新出现的成功杂志,如《人物》和《美国》,不仅仅是电视型印刷媒介的典范,而且它们对于电视也有不可低估的反作用。电视告诉杂志“新闻是一种娱乐”,杂志转而告诉电视“只有娱乐才是新闻”。有些电视节目,如《今夜娱乐》,把关于艺人和名人的信息转换成“严肃”的文化内容,这就使新闻的娱乐性更完整了:新闻的形式和内容都成了娱乐。

在赫胥黎笔下充满现代技术麻醉剂的世界中,广播算得上是媒介中的另类。广播本身的特点使它非常适合传播理性而复杂的语言。但是,除了注意到广播已经完全被音乐俘虏外,我们还发现了一个让人心寒的事实:广播给予我们的语言日渐显得原始凌乱,很多时候只是为了引起本能的反应,也就是说,无所不在的摇滚音乐代替了语言而成为广播的主要收入来源。在现在流行的、观众来电点播节目中,观众的语言不过是一种类人的咕哝声。这样的节目没有内容,但也许还有一点考古意义,因为它可以让我们知道尼安德特人[7]之间的对话大概是什么样的。而且,在电视的影响下,广播新闻的语言也越来越脱离语境,变得断断续续,所以人们了解这个世界的途径被有效地截断了。在纽约市,WINS 广播电台请求听众:“给我们 22 分钟,我们将给你整个世界。”他们说这句话时是诚恳的,听众们也不会把这个口号看作是痴人说梦。

于是,我们将快速地进入到一个真正可以被称为“欢乐问答”的信息环境。这个被称为“欢乐问答”的游戏使琐碎的事实作为娱乐的源泉,我们的新闻也一样。历史已经证明,一个文化不会因为假信息和错误观点而灭亡,但历史从来没有证明过,一个自认为可以在 22 分钟内评价整个世界的文化还会有生存的能力。除非,新闻的价值取决于它能带来多少笑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