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印刷机统治下的美国(第5/5页)

铅字在公众话语的各种舞台中产生的影响是持久而强大的,这不仅是因为印刷品的数量,更重要的是因为它的垄断地位。这一点应该得到足够的重视,特别是对于那些不愿承认过去和现在的媒介环境存在重大差别的人来说。有时我们会听到有人说,如今的印刷品远远多于过去,这无疑是对的。但是从 17 世纪到 19 世纪末,印刷品几乎是人们生活中唯一的消遣。那时没有电影可看,没有广播可听,没有图片展可参观,也没有唱片可放。那时更没有电视。公众事务是通过印刷品来组织和表达的,并且这种形式日益成为所有话语的模式、象征和衡量标准。印刷文字,特别是说明文的线性结构的影响,四处可以感受到,例如,它影响着人们说话的方式。托克维尔在《美国的民主》中写道:“美国人不会交谈,但他会讨论,而且他说的话往往会变成论文。他像在会议上发言一样和你讲话,如果讨论激烈起来,他会称与他对话的人‘先生们’。”这种奇怪的现象与其说是美国人固执的一种反映,不如说是他们根据印刷文字的结构进行谈话的一种模式。既然印刷文字的读者是非特指的,那么托克维尔这里指的谈话无疑正是一种印刷文字式的口语,在口头话语中它表现出多种形式。例如,在布道坛上,布道者用一种庄重的语气读出书面准备好的讲稿,语气中充满“关于神性的客观分析,并希望将这种神性通过自然和自然法规揭示给人类”。即使在信仰复兴运动向自然神论者的这种冷静分析提出了挑战时,充满激情的布道者仍然还是使用一种能轻易转换成书面语言的演讲术。在这些布道者中最有魅力的是乔治·怀特菲尔德,从 1739 年开始,他在美洲各地广为传道。在费城,面对上万名听众,他向他们保证,如果拒绝了耶稣,他们将身陷永久的地狱之火。这番话令众人惊恐不已。本杰明·富兰克林亲耳聆听过怀特菲尔德的演讲,他随即决定成为其出版人。很快,怀特菲尔德的日记和布道词便由费城的富兰克林出版了。

但是,很显然,我并不是说印刷术只是影响了公众话语的形式。只有意识到形式决定内容的实质这一点,我的观点才会显示出其重要性。如果有读者认为我的这个观点过于“麦克卢汉化”,那么我可以引用马克思在《德意志意识形态》中的一段话:“如果印刷机存在,这世上是否还可能有《伊利亚特》?”他反问道:“有了印刷机,那些吟唱、传说和思考难道还能继续吗?这些史诗存在的必备条件难道不会消失吗?”马克思完全明白,印刷机不仅是一种机器,更是话语的一种结构,它排除或选择某些类型的内容,然后不可避免地选择某一类型的受众。他没有深入这个话题,但其他一些人毅然担起了这个任务。我也是这些人中的一个,我要探索印刷机作为一种象征和认识论是怎样使公众对话变得严肃而理性的,而今日的美国又是怎样远远背离这一切的。

[1] 富兰克林,《本杰明·富兰克林自传》,纽约:麦克纳姆出版社,1968,第 175 页。

[2] 英国第一艘载运清教徒移民驶往北美殖民地的船只。

[3] 哈特,《通俗书籍:美国文学趣味的历史》,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50,第 8 页。

[4] 哈特,《通俗书籍:美国文学趣味的历史》,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50,第 8 页。

[5] 哈特,《通俗书籍:美国文学趣味的历史》,纽约:牛津大学出版社,1950,第 15 页。

[6] 洛克里奇,《早期美国的读写教育,1650—1800》,选自《西部的读写教育和社会发展》,纽约:剑桥大学出版社,1981,第 184 页。

[7] 这台印刷机不是美洲大陆上出现的第一台印刷机。西班牙人在此 100 年前已经在墨西哥建立了一个印刷厂。

[8] 理查德·霍夫斯塔特(Richaid Hofstadter, 1916—1970),美国历史学家。他认为,在美国政治中一再反映出来的杰弗逊民主主义的平等的、民众的思想,使许多美国人产生一种根深蒂固的反知识分子的偏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