导言 鸟瞰20世纪(第8/10页)

什么是文明的战争?教科书告诉我们,乃是尽量以挫败敌方之武装力量为目的;否则,战争必将进至其中一方完全灭绝方告终止。“欧洲国家之所以已经习于这项作战原则……自有其道理存在。”

Encyclopedia Britannica ,XI ed.,1911,art:War.)

而酷刑,甚至谋杀现象等,竟在现代国家中再度复活,这种现象,虽然并未完全受到忽略,可是我们却忽视了其代表的重大意义。这种倒退,与漫长年月之中(自18世纪80年代西方国家正式废止酷刑起,直到1914年)好不容易才发展完成的法治制度,岂不啻背道而驰的大逆转吗?然而,正踩在“短20世纪”尽头的这个世界,与当年起点时刻之间的比较,并不是一道“孰多孰少”的历史计算题。因为两者之间,有着极大的“质的不同”,至少可从以下三方面分别述说。

第一项变化,这个世界再也不以欧洲为其中心。在它的春去秋来之间,欧洲已然日渐衰败。当20世纪开始之际,欧洲犹是权势、财富、知识以及“西方文明”的当然霸主。可是时至今日,欧洲人及其在世界各地的后裔,却已由可能高居世界人口三分之一的顶峰,一降而为最多不过六分之一的地位。他们是人数日渐稀少的少数,他们的国家,其人口增长率几乎或甚至为零。他们的四周,满是贫穷地区不断涌入的移民,多数时候——除了1990年之前的美国以外——他们自己也是高筑壁垒,全力遏阻这股狂潮。而以欧洲为先锋开拓出来的工业江山,如今也向他处四迁。过去一度隔洋向欧洲翘首盼望的国家,例如澳大利亚、新西兰,甚至连两洋国家美国在内,都将眼光转向太平洋。他们看见,那里才有未来——不管这“未来”到底代表什么。

1914年时的“诸强”,全部为欧洲国家,如今都已不复当年。有的,例如苏联——沙皇俄国的继承者,已经消失;有的则声势大落,被贬黜到区域性或地方性的地位——也许只有德国例外。“欧洲共同体”(European Community)的设置,这份想要为欧洲建立一个“超国家”单一实体的苦心,并因此为欧洲联合创造出一种共识的努力,以取代旧有对历史源流的国家政府的个别效忠,正足以证明欧洲力量式微的深重。

然而欧洲势力的衰颓,除了对政治史家而外,是否是一项富有普遍重大意义的演变呢?也许事情并非如此。因为这只是表明世界的经济结构和知识文化结构有了某些变化。即便在1914年,美国就已在世界上占据主要的工业经济地位。而在“短20世纪”里征服了全球的规模化生产与大众文化,在那时也是以美国为开路先锋、标准模范和一大推进力量。美国,尽管有其独到之处,却是欧洲在海外的延伸,更在“西方文明”的头衔之下,被认作是与旧大陆同气连枝的一家人。不论美国未来的展望如何,从90年代回头望去,美国的确可以将此世纪视作“美国人的世纪”,是一页看它兴起、看它称雄的历史。而19世纪那一些工业化的国家,如今集合起来,也仍为地球上的一霸,是全球财富、经济、科技力量最为雄厚集中的一群。它们的人民,也还是生活水准最高的人间骄子。在世纪末的今天,它们工业的密集度虽然减退,它们的生产虽然移向其他大陆,但是它宝刀未老,这些变化毕竟为它们尚存的实力所弥补,而且不仅仅是补足而已。因此,就此而言,若以为旧有以欧洲为尊或以西方为中心的世界,已然全面衰败,那就过于肤浅了。

第二项变化的意义,则较第一项为重大。在1914年至20世纪90年代之间,全球已经逐渐一体化。这是前所未有的历史现象,而且也是回到1914年时不可能出现的状况。事实上,就众多目的而言,尤以经济事务来说,全球已经成为基本运作单位。而旧有以领土国家政治为界定的“国家经济”,却一落而为全球经济的组成部分。也许,在未来21世纪中叶的观察家眼里,“地球村”的建设工程,到了20世纪90年代,依然还未曾进入高层阶段——地球村一词系于60年代为麦克鲁汉所创(Macluhan,1962)。可是不可否认,某些经济性与技术性的事务,以及科学性的活动,那时的确已经改头换面。而个人生活的许多重要层面,也在其中发生改变,这主要是因为以前所难以想象的传播输送的高速进步。然而20世纪末期最令人印象深刻的特色,可能是在国际化脚步日益加速与公众建构以及人类的集体行为之间的紧张状态,开始趋于缓和。说也奇怪,私人行为却能与这个有卫星电视、电子邮件、越洋上班、在印度洋岛国塞舌尔(Seychelles)欢度佳节的新世界协调无间,安之若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