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章 北魏开国初期的战争模式(第5/11页)
八月,鲁口一带基本已无粮食可征收,拓跋珪部只能转移至常山。此时发生大瘟疫,魏军及牛马病死一半以上。拓跋珪拒绝了群臣的撤兵请求,并派拓跋遵所部袭击中山,抢收城外的谷物。至九月底,中山城中完全无食,三万余名燕军在慕容麟率领下出城向南寻食,至新市(今河北新乐县)。拓跋珪率部北上迎击,于十月初会战击溃燕军,残留在中山的燕朝臣僚相继投降,魏军乘胜占领中山。
守邺城的慕容德得知中山陷落后,于魏天兴元年(398年)正月放弃邺城、撤往河南,拓跋仪进占邺城。魏军至此方基本占领河北地区。自皇始元年(396年)十一月魏军进抵河北至天兴元年(398年)正月克邺城,共历时十三个月。
拓跋珪时代转型总结
拓跋部本是典型的草原游牧部族。西晋末动乱时,拓跋人开始介入中原纷争,与中原有了一定程度的交流,之后又被前秦征服和直接统治,拓跋首领家族也被迁入内地,这使拓跋人对中原有了一定的认知。前秦瓦解后拓跋珪重新立国,拓跋部族还处在草原游牧阶段,但迅速开始了对汉地的扩张,驱逐后燕进占中原(黄河以北地区)。从部族整体角度看,这次大规模扩张的动因是对汉地物质财富的垂涎,即所有的拓跋族人都能从征伐中致富;从部族内部的政治发育看,则与拓跋珪主导的集权化密切相关。拓跋珪等在前秦为臣虏时,一方面看到了汉地核心区的富庶,另一方面则领略了前秦王朝君主集权的诱惑力,类似于刘邦项羽见秦始皇车驾而生“大丈夫当如是”或者“彼可取而代之”的野心。当拓跋珪重新立国时,积极在部族内部推行集权和对汉地进行扩张,便是相辅相成、相互促进的关系:占领汉地使拓跋族人都得到实惠,更加拥护拓跋珪的统治;同时,来自汉地的臣僚也带来了君臣观念和统治制度,如燕凤、许谦等早期汉人臣僚,以及给拓跋珪推荐《韩非子》的汉人公孙表。
换言之,如果拓跋珪未能实现集权和占领汉地,拓跋人一直留居在代北草原,情况会如何?那样部落大人们的独立性较大,整个部族处在松散的联盟状态,不时发生内部冲突,最终可能被某个集权化、汉化程度更高的北方势力(如后燕)征服,也可能被某个纯粹的草原游牧族(如柔然人)征服并同化,和宇文、尔朱、贺兰等部一样消失在历史洪流之中。当然,这一幕并未发生在拓跋部,但却发生在了所有被拓跋部兼并的草原部族身上。
在拓跋珪主导下,拓跋部只用了一代人的时间就完成了从草原到中原的转型,以前少有这种先例。他本人只活了四十九岁,一生的经历极为“浓缩”:部族酋长之子、被俘臣虏、少年酋长、汉地的征服者和帝王。晚年拓跋珪充满矛盾,几乎精神失常:
忧懑不安,或数日不食,或不寝达旦。归咎群下,喜怒乖常,谓百僚左右人不可信,虑如天文之占,或有肘腋之虞。追思既往成败得失,终日竟夜独语不止,若旁有鬼物对扬者。朝臣至前,追其旧恶,皆见杀害;其余或以颜色变动,或以喘息不调,或以行步乖节,或以言辞失措。帝皆以为怀恶在心,变见于外,乃手自殴击,死者皆陈天安殿前。于是,朝野人情各怀危惧,有司懈怠,莫相督摄,百工偷劫,盗贼公行;巷里之间,人为希少。[22]
《魏书》推测这和拓跋珪服用寒食散有关。其实,在短短二十年间,拓跋族从苻坚的臣虏成为汉地统治者,种种习俗、文化和制度的差异会在一个人身上造成激烈冲突。这和北齐高欢诸子的荒唐行为颇为相似。而拓跋珪疯狂的重要影响则是所谓“子贵母死”制度。田余庆先生认为这是拓跋珪为保障君主集权的处心积虑之举。本书则认为拓跋珪本人未必有这种深远考虑,他可能只是在癫狂状态下杀死了一位妃子而已,只是到后来,这位妃子的儿子拓跋嗣经过宫廷斗争继位,他无法对天下解释自己母亲的死因,遂将其美化成父皇准备传位给自己的必要准备。《南齐书·魏虏传》云:“佛狸(拓跋焘)母是汉人,为木末(拓跋嗣)所杀,佛狸以乳母为太后。自此以来,太子立,辄诛其母。”[23]虽将此风起源延后了一代人,但显示出这种风习实际来自儿子试图解释母亲横死的隐衷。本书并非讨论北魏宫廷政治,只是以此来代表拓跋珪一代人经历的从草原到王朝生活的巨大跨度,这也是拓跋族人面对的生活、战争方式重大转型的一个缩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