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海外地名的外国坐标系统(第2/3页)
至于西亚的“西海”的地望,班固在记载大秦国时说:“大秦国一名犁靬,在西海之西。”(注:《后汉书》卷88《西域传》。)“犁靬”即今埃及亚历山大城。单从字面上看,这里的“西海”似指地中海。地中海位于西亚之西,可称西海;而亚历山大城因与西亚隔地中海相望,称为“海西国”顺理成章。但仔细查检《后汉书·西域传》发现,班固在叙述公元97年班超遣甘英出使大秦时提到,“从斯宾南行渡河,又西南至于罗国九百六十里,安息西界矣。由此南乘海,乃通大秦。其土多海西珍奇异物焉。”这里的“斯宾”即波斯故都泰西封(Ktesiphon),于罗即希罗(Hira)古城,位于今伊拉克底格里斯河畔。而通往大秦国的海,即“西海”,应当就是波斯湾。“海西珍奇异物”乃指波斯湾、阿拉伯海和红海以西地区的物产。《魏略·西戎传》在介绍大秦时说:“其国在海西,故俗谓之‘海西’。有河出其国,西又有大海。”这里的“河”指今尼罗河,大秦以西的海,才是地中海。
由此可知,以西亚为地理坐标中心的“西海”,最初是指波斯湾、阿拉伯海北部和红海这一片海域,不同于以印度为坐标中心的“西海”。换句话说,在古代汉籍中,两个“西海”同名而不同地。它们同名,即均称为“西海”的原因,不过是直接将域外文化体系借入的缘故。
“海西”的名称在东汉时作为大秦的代名已经广为人知。《后汉书》卷86《西南夷传》在描述永宁元年(120)大秦幻人自掸国来朝时提到,这些大秦幻人“自言我‘海西’人,‘海西’即大秦也”。除了“海西”之外,《魏略》还提到了“海北”和“海东”的概念。所有这些“西海”、“海西”、“海东”和“海北”,都是以西亚为观察中心而产生的地名。
当然,后来“西海”的概念渐渐发生一些变化,不再限于北印度洋水域的波斯湾—阿拉伯海—红海,有时也指地中海。例如《隋书·裴矩传》中描述敦煌通西域的三条道路中的后两条道时说,从敦煌经葱岭、苏对沙那、波斯达于“西海”;又说,从敦煌经葱岭、吐火罗、北婆罗门亦达于“西海”。这两个“西海”分别是波斯湾和阿拉伯海,同于东汉时代的“西海”。而裴矩所述的第一条道却说,从伊吾(今哈密)经南西伯利亚、欧亚草原至拂林国,达于西海。这里的“拂林”乃指拜占廷帝国,而“西海”显然是黑海或地中海。公元751年唐军在怛罗斯为大食战败,大批唐军被俘后被押往大食,《通典》的作者之侄杜环在行。他在大食留居达12年之久,返回中国后著《经行记》,提到弗林“常与大食相御,西枕西海,南枕南海”。这里的“西海”也是指今地中海,而“南海”则显然是指今“红海”。
大食帝国兴起以后,汉文史籍中的外来的西印度洋—地中海海区名称也随之变化,但以西亚—东地中海地区为地理坐标中心来命名的原则仍然存在。
最明显不过的例子便是宋代周去非的《岭外代答》所提到的“东大食海”和“西大食海”。关于所谓“东大食海”,周去非说,天竺以西有海“曰东大食海,渡之而西则大食诸国也”。唐代航海家们就已经知道,阿拉伯海之西岸皆属大食。贾耽的“广州通海夷道”提到“自婆罗门南境”,至波斯湾的乌剌国,皆缘海东岸行。其西岸之西,皆大食国。以贾耽之语与周去非所记相较,可见两者甚为接近。稍知现代地理的人一望可知,周去非所谓“东大食海”,与贾耽所称之位于婆罗门南境与大食之间的海为同一海域。此海乃指今之阿拉伯海、波斯湾与红海。就是说,唐代舟师已知从印度南部向波斯湾航行,须循阿拉伯海东岸行,而此海以西则属大食。
至于所谓“西大食海”,周去非说:“大食之地甚广,其国甚多,不可悉载。又其西有海,名‘西大食海’。渡之而西则木兰皮诸国凡千余。更西则日之所入,不得而闻也。”很显然,这里的“西大食海”就是地中海及与之毗连的北大西洋。“木兰皮”即阿拉伯语maghrib的音译,意为“西方”。“木兰皮诸国”即今北非阿拉伯马革里布诸国。地中海是当时中国人地理知识的极限,“更西则日之所入。不得而闻也”。周去非所记当来自大食海商,可见地中海与大西洋的交接处,也是大食人的地理知识极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