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诗》三百到《夹竹桃》:艳情诗之中国篇(第5/7页)
来时正是浅黄昏,吃郎君做到二更深。芙蓉脂肉,贴体伴君;翻来覆去,任郎了情。姐道情哥郎弄个急水里撑篙真手段,小阿奴奴做个野渡无人舟自横。(《野渡无人》)
瓜甜藕嫩是炎天,小姐情郎趁少年。纱厨鸳枕,双双并眠;颠驾倒凤,千般万般。小阿姐道我搭情郎一夜做子十七八样风流阵,好像才了蚕桑又插田。(《才了蚕桑》)
这些用吴语创作的色情民歌,确实生动反映了晚明市民生活的一个侧面。但是有些学者将它们说成“对爱情的热烈追求”,或誉之为有“健康清新的格调”,甚至从中看出“反封建”之类的微言大义来,其实也大可不必。
有不少文人热衷于搜集、记录民间色情歌谣小曲,并在文字上做一些润饰。在清代仍有步冯梦龙后尘收集改编民间情歌者,例如华广生编的《白雪遗音》等。下面就是一首这样的北方民歌,见《白雪遗音》卷二:
情人爱我的脚儿瘦,我爱情人典雅风流。初相交就把奴家温存透。……象牙床上,罗帷悬挂钩,哎哟咱二人,今夜晚上早成就。舌尖嘟着口,哎哟情人莫要丢,浑身上酥麻,顾不的害羞,哎哟是咱的不由人的身子往上凑。凑上前,奴的身子够了心不够。(《情人爱我》)
古代中国文人中普遍有着很深的“奔女情结”,这在民歌的搜集、编辑中也能反映出来。比如《白雪遗音》卷三中有一首《舟遇佳期》的叙事长歌,讲一位“书生”坐船时,船家之女(当然是年轻貌美的)如何主动传情、投怀送抱,与书生成就了云雨之欢。这很容易使人联想到某些当代小说中的情节,例如在名噪一时的长篇小说《废都》中,主人公庄之蝶和他身边的那些美女们一场又一场男欢女爱的故事,就是中国旧文人“奔女情结”白日梦的生动写照。
前面谈到唐代《游仙窟》中色情歌谣有“素谜荤猜”之法,在晚明民间色情歌谣中,这种形式被大量使用,所咏对象往往是生活中常用之物。举两例如下:
消息子(按:即掏耳朵的小勺),我的乖,你识人孔窍。捱身进,抽身出,踅上几遭。捻一捻,眼朦胧,浑身都麻到。捻重了把眉头皱,捻轻时痒又难熬。捻到那不痒不疼也,你好把涎唾儿收住了。(《挂技儿》卷八《消息子》)
结识私情像象棋,棋逢敌手费心机。……姐道郎呀,你摊出子将军头要捉我做个塞杀将,小阿奴奴也有个踏车形势两逼车。(《山歌》卷七《象棋》)
这些当然不是真正的“谜”,因为读者一看就知道所咏的都是性交。如将《象棋》末两句“谜底”直白说出,那就不成体统了。
这些歌词要用吴语吟诵,方能传神,经文人笔录下来,如以普通话读之,韵味要损失几成,但这是没有办法的事(就是20世纪学者所收集整理的吴歌,也依然只能如此——笔者数年前曾有小诗单咏此事:吴歌小史话当年,往事如烟已杳然,试唱吴声白苎曲,风流千古在江南)。比如冯梦龙编的《山歌》中:
吃娘打得哭哀哀,索性教郎夜夜来。
汗衫累子鏖糟拼得洗,连底湖胶打不开。
又如王翼之辑《吴歌乙集》中:
日落西山渐渐黄,画眉笼挂拉(拉,吴语“在”也)北纱窗,画眉笼里无食难过夜,小奴奴房中无郎勿进房。
天上星多月勿明,河里鱼多水勿清,京里兵多要反乱,姐妮房中郎多要乱心。
所谓吴歌,从南朝的《子夜歌》到晚明的《山歌》,鼎尝一脔,豹窥一斑,大致光景也就不难推想了。
文人眼中的色情歌谣
古今文人,无不欣赏色情歌谣。他们除了抬出“孔子不删《郑》、《卫》”来为色情歌谣和艳情诗张目之外,还要从文学理论的高度来为色情歌谣辩护。
明清时代色情歌谣的辩护者们提出一个“真”字来与道学家的讨伐相抗衡,表达这种思想最透彻的,可举冯梦龙那篇短小而有名的《叙(山歌)》:
今之所盛行者,皆私情谱耳。虽然,桑间濮上,《国风》刺之,尼父录焉,以是为情真而不可废也。山歌虽俚甚矣,独非《郑》、《卫》之遗欤?且今虽季世,而但有假诗文,无假山歌。则以山歌不与诗文争名,故不屑假。苟其不屑假,而吾籍以存真,不亦可乎!抑今人想见上古之陈于太史者如彼,而近代之留于民间者如此,倘亦论世之林云尔。若夫借男女之真情,发名教之伪药,其功于《挂枝儿》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