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荒废的八旗子弟(第3/4页)

大姐婆婆“口口声声地说,父亲是子爵,丈夫是佐领,儿子是骁骑校。这都不假;可是,她的箱子底儿上并没有什么沉重的东西。有她的胖脸为证,她爱吃。这并不是说,她有钱才要吃好的。不!没钱,她会以子爵女儿、佐领太太的名义去赊。她不但自己爱赊,而且颇看不起不敢赊、不喜欢赊的亲友。虽然没有明说,她大概可是这么想:不赊东西,白做旗人”!

“对债主子们,她的眼瞪得特别圆,特别大;嗓音也特别洪亮,激昂慷慨地交代:‘听着!我是子爵的女儿,佐领的太太,娘家婆家都有“铁杆子庄稼”!俸银、俸米到时候就放下来,欠了日子欠不了钱,你着什么急呢!’这几句豪迈有力的话语,不难令人想起二百多年前清兵入关时候的威风,因而往往足以把债主子打退四十里。不幸,有时候这些话并没有发生预期的效果,她也会瞪着眼睛笑那么一两下,叫债主子吓一跳;她的笑,说实话,并不比哭更体面一些”。

近代外国人观察八旗军队,描述他们是一群穿着五颜六色的绫罗绸缎,提着烟枪、鸟笼,哼着曲子,嘻嘻哈哈的老百姓。他们的马雇人牵着,枪雇人扛着,做个样子罢了。就是当差的关丁、盐丁,也不自己干了,早就雇了下人去顶包。不得不操练或者“干部选拔”考核的时候,旗人也雇枪手。“铁杆子庄稼”是拔不了的,多少人靠形式主义混饭吃,于是考场上大家都睁只眼闭只眼,你好我好大家好。罗锅、瘸子、聋子,都挤入军队。加上腐败,坐吃空饷,挥霍浪费。八旗军队成了养老院、福利院。

最可怕的是,旗人们坐吃山空,还理直气壮,觉得被人养着就是理所应当的。“以大姐的公公来说吧,他为官如何,和会不会冲锋陷阵,倒似乎都是次要的。他和他的亲友仿佛一致认为他应当食王禄,唱快书,和养四只靛颏儿。一些有识之士,也觉得游手好闲,坐吃山空不是办法,也有去学习手艺的。但是这样的人,反而受旗籍人的冷眼,认为他们没有出息”。少数旗人,也想抛弃铁饭碗,自立自强,或者生活难以为继,想学门手艺,做个小买卖,养家糊口。不过,他们都偷偷摸摸的,像在做见不得人的事儿。一旦担着货担撞到熟人,他们得说:“嗨,闲着没事,来玩玩!”“这不是买卖,就是个玩意儿。要不,您也来吆喝两声?”

供养八旗子弟成了清朝的沉重负担。各部八旗长官,最担心的不是军队战斗力,不是军纪,而是如何养活那么多张口。开支越来越大,朝廷的拨款是一定的,只能出现亏空,整个部队、整个体制都拆东墙补西墙,不堪重负。每当发钱粮的时候,就是长官们最头疼的时候。钱粮发得迟了,或者成分不好,就有旗人找上门来闹,吹鼻子瞪眼,大喊“祖宗把血和汗都流尽了,我们就该拿份‘铁杆子庄稼’”,大叫“贪官无道,侵害良民”。官府还得好言相劝,不敢得罪。日子长了,赊账多了,透支重了,高低贵贱的旗人都牵涉其中,一致要求“解决生活困难”。朝廷或者地方政府就得出面,接下旗人们的烂账,拿公款补贴旗人的私债。

清政府在后期征收很重的税,相当一部分用来养活游手好闲的旗人了。

然而,大清王朝供养八旗子弟,维持他们高标准的生活是有条件的,就是指望他们在危难时刻保卫朝廷。晚清内忧外患,就需要八旗子弟出来“还债”,保卫朝廷了。清政府也很重视八旗军队的改良,引进先进武器,希望训练出近代化的八旗武装。退膛炮代替了旧式大炮,崭新的步枪代替了大刀,最新出厂的马克沁机枪代替了长矛,清政府把最好的武器拨给了八旗子弟。结果怎样呢?照样是形式主义,枪是领了,但被旗人锁在柜子里,看都没看;等到钦差大臣来阅操的时候,不得不杵着枪,站一会儿。建制是新的,训练是新的,办的差事也是新的,但旗人还是雇人去出操出工。辛亥革命爆发时,很多旗人连射击都不会,谈何抵抗?

一些长官也想有所作为。在革命前夜,他们多少感觉到了危险临近,不得不整顿军队,预作准备。在革命风起云涌的广州,驻防八旗编练了三个营新军,将近两千人。练了两年,广州将军搞实弹射击,下死命令,要求必须是旗人亲自射击。结果场面乱成一团,多数人雇人来装填弹药,只有少数人会开枪,至于能射中靶子的人,屈指可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