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威廉二世的时代(第5/5页)

在众多通向美妙未来的道路中,没什么比得过对性的发现和对性的未知探索更让人激动,更具有革命性。几个世纪以来,男女之间的异性吸引一直属于禁忌话题,对性的描述也仅仅出现在神话中男神向女神求爱、小说中牧羊男同无知牧羊女打情骂俏的场景——性本属上帝赐予众生的恩惠,却受到礼制社会规矩的压抑。维也纳心理学家西格蒙德·弗洛伊德博士将性从世俗礼法中解放出来,破除了婚姻、父母、财产以及夫妻忠诚的僵化标准。一夜之间,男人女人便置身于不能被原谅却也令人无法抗拒的诱惑中。他们不必教条式地阅读心理学杂志,以求理解男女之间发生的巨大变化是什么,因为主旋律就是性自由。传统卫道士对此态度谨慎,认为这会以人类的痛苦与失败为代价。那些引诱人们的事物也同样埋葬了日常社会。每每出现引起轰动的桃色新闻,其背后总是暗藏着令人不安的暴力。而且,一旦人们任由自己被体内不受约束的暴力所驾驭,传统的责任、信仰和道德理念该何去何从呢?社会的精神支柱已经崩塌,婚姻将何去何从?以性压抑为基础的传统礼法又将何去何从呢?

在《汤豪舍》等歌剧中,理查德·瓦格纳早在二三十年前就传达了严肃且不安的信号,舞台上的激情演绎配合着台下交响乐演奏的抑扬顿挫。这部歌剧虽间接以上古的、神秘的历史作为乐谱语言,却直接昭示着一切传统礼教的终结。这种轰动性、颠覆性的寓意,年复一年被那些前往拜罗伊特参加瓦格纳音乐节的人们所观看、所聆听。连俾斯麦也想通过禁止帝国政府向拜罗伊特提供财政拨款的手段来遏制这种热捧,说明瓦格纳的歌剧要比那些社会民主党人在帝国议会所做的演说更能煽动社会出现越来越多的骚乱。

特奥多尔·冯塔纳(Theodor Fontane)曾在散文《勃兰登堡漫游记》中通过景观描写歌颂了普鲁士贵族,赞美了他们的乡间别墅。不过,他也敏锐地注意到频繁的感情纠葛、新兴的性解放、对现有等级制的反抗是如何瓦解着传统道德体系的,于是在小说里对之一一加以批判。小说《艾菲·布里斯特》中,女主角非法的情夫在决斗中丧命后她自己也受到了无情的惩罚。小说《施蒂娜》和《迷茫·混乱》则都讲述了冲破阶级藩篱而结合的爱情悲剧。冯塔纳让他笔下的主角在轻率的、徒劳的求爱之路上历经艰辛而失败。然而,易卜生、斯特林堡(Strindberg)和新一代作家则更具革命性,认为这些悲剧的根源并不在于人性的弱点,而是在于僵化的传统礼制。福楼拜(Flaubert)的《包法利夫人》、托尔斯泰(Tolstoy)的《安娜·卡列尼娜》则将那些为爱痴狂的主角们写成生死挣扎中的受害者——这是全体欧洲人生活的日常写照,而且大部分发生在德国。人们尝到了知识进步带来的苦乐参半的成果,因为他们正面临一个既非天堂也非地狱但却蔑视一切传统智慧的世界。

道德上的混乱与迷惘是近代德意志的首要特征。近代科学教会人们知识,也引发人们对上帝是否存在的疑惑、对自身命运会是怎样的迷茫。然而,人们始终未能轻松解答这些难题。易卜生、斯特林堡、霍普特曼、契诃夫等等也在不断追问人类存在的终极意义是什么,但除了推倒并粉碎传统的藩篱一无所获。在柴可夫斯基(Tchaikovsky)的舞剧《胡桃夹子》里,老鼠勇敢挑战王子的一幕居然受到圣彼得堡宫廷的称赞。魏德金德(Wedekind)的戏剧《青春觉醒》以及阿图尔·施尼茨勒(Arthur Schnitzler)的戏剧《轮舞》则在主题上更为大胆。它们无一例外地表现了一副冷嘲热讽、虚情假意、漠不关心与空洞欲望交织的丑恶——真爱和温情早已泯灭。理查德·施特劳斯在歌剧《莎乐美》中更是直奔主题,扯下了历史的遮羞布。在戏外,尚亟待发现的事物便是人性的未知。随着人性的方方面面不断被揭露,呈现在人们眼前的是一个个道德据点的不断沦陷。但是,诗人和心理学家不应该为社会的堕落而受到非难,因为他们只是把全体欧洲人灵魂中的躁动描写出来罢了。